鬱夏同房氏說話那會兒, 伺候的丫鬟插不上嘴, 直至回房, 才問:“姨太太說那番話, 是想撮合小姐與表少爺?”
鬱夏拿蔥白食指在青花茶碗上細細摩挲, 她看著杯中清透茶湯,湯裡還有兩朵舒展的白菊。
半晌方道:“興許。”
聽了這話, 丫鬟眉心都擰起來, 圓圓的臉皺成一團。她這模樣活像剛喝了藥, 看得鬱夏發哂, 問:“怎是這副表情?”
丫鬟名喚雀兒,在鬱家伺候有幾年了,心知姑娘好氣性,便不似其他丫鬟那般拘束。她腳下挪了幾步,輕聲說:“小姐怎的那般應答?小姐是不喜歡表少爺?”
“不是不喜歡,是談不上喜不喜歡, 我隻當他是表哥,並無其他。”
鬱夏心思一貫重,遇事也想得多。回想自家, 爹在府學教書,的確受人尊重, 可要說到權勢財富,鬱家不能同曹家作比。這年頭說親講究個門當戶對,方方麵麵都襯得上才叫好姻緣,她和這個傳聞中天資卓然儀表堂堂的表哥可以說方方麵麵均襯不上, 姨母如此熱絡,為外甥女甚至願意委屈兒子,讓兒子同意這門堪稱扶貧的親事……她糊塗了?
照爹的評價,房氏可不是稀裡糊塗過日子的,她精明著。
既如此,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鬱夏闔目小憩了一會兒,心想姨母借想念她把人請來康平縣,恐怕有所圖,隻是不知道鬱家有什麼是讓她看得上眼的。
雀兒還嘟噥說表少爺也好,彆說在康平縣,到臨州也不見得能有比他更出色的,問鬱夏怎不好生把握?
“我心中有數,彆再說了。”
天上輕易不會掉餡餅,掉餡餅也沒那麼巧正好讓你撿到,這世上許多美事背後都有重重算計,人的白麵皮下藏著什麼心沒那麼容易給你看破。
鬱夏對自己的猜測有些把握,她也不慌,古代講究長幼尊卑的同時也要區分個自己人和外人。姓鬱的許給誰不是外姓姨母做得了主的,房氏要是做得了主也不至於費那麼多口舌想方設法來遊說。
凡事得看鬱老爹的意思,而鬱老爹心疼女兒,說到底,嫁給誰都得她自己願意。
回歸到本質之後,事情就簡單多了,鬱夏睜開眼,端過茶碗悠悠哉哉喝了一口。看她這樣,雀兒急得跺腳,想勸來著,又想到自家小姐看似纖弱,實則好似蒲葦一身韌勁兒,她拿了主意不是那麼好勸的。
可惜了!
表少爺不僅生得俊美,又很會讀書,聽說詩詞文章都好,遲早青雲直上。小姐要是能嫁給他,鳳冠霞帔遲早會有,以後沒準能落戶皇城當大官太太。到那時候,她就是大官太太的貼身丫鬟!
鬱夏饒有興味的看雀兒白日做夢,這丫鬟愛瞎想,不過她有一點好,在外頭口風緊且知分寸,不會壞事。
而另一頭,房氏麵無表情坐了好一會兒,底下送的茶水點心她碰也沒碰。
看氣氛古怪,小丫鬟們不敢多嘴,隨房氏陪嫁過來的翠姑使眼色讓房裡伺候的通通退下,她緩步走到房氏身後,替其揉捏肩膀。
“太太有心事?是在想表小姐?”
房氏從鼻腔中應出一聲,過了一會兒又問:“剛才那出,翠姑你怎麼看?”
翠姑細細斟酌之後,答說:“猜想表小姐是思及出身,心知配不上少爺,不敢奢求。”
“哦?你真覺得是這樣?”
“我倒是認為我這好外甥女是沒看上耀祖,你聽她句句恭維,實際是糊弄我,說給我聽的,讓我彆在這兒瞎點鴛鴦譜。”
翠姑笑道:“太太您是不是多慮了?”
多慮了?
房氏不覺得她多慮了,以前妹妹在世的時候,兩家走動就稱不上十分頻繁,妹妹走後聯絡更少,這幾年隻剩年禮往來。按說親戚關係很淡了,這種時候她請外甥女過來,她是為了耀祖才擺出親切熱絡的態度。
按理說外甥女應該無所適從,雖是姨母,這些年聯係少,在這個前提下她親熱過了。可鬱夏呢?從進門到現在沒出過岔子,知進退並且識大體,你拉著她怎麼親熱她都接得住,被關心的時候一臉感動,配合著演了出姨甥情深。
原先房氏被兒子說動,想靠外甥女借妹夫的勢,對鬱夏本人,她沒什麼想法。這會兒倒是覺得,外甥女也有做官太太的資質,有顆玲瓏心肝。
稍晚一些,曹耀祖寫好文章,從書房來到正院同母親請安,他屏退左右,使翠姑守在門口,問房氏那事兒可有眉目。
房氏歎口氣,說:“我這個外甥女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兒啊,你也得使點勁!隻靠娘同她鼓吹怕是沒用,你與她往來一二,陪她賞賞花遊遊園。”
曹耀祖原想讓自己格調高點,他負責優秀,讓表妹崇拜景仰心儀他。照母親這個說法,他現在表現出來這些還不足夠?
房氏告訴他姑娘家喜歡什麼,曹耀祖一邊喝茶一邊聽,聽完點點頭說知道了。
這個表妹不像他原想的那麼無聊,還有點意思。
曹家母子密談的時候,喬越隨萬榮出了曹府,等到走遠一些,他長舒一口氣。萬榮一臉好笑看他,問外甥是不是緊張?比起萬府,曹府排場大不少,院落多,園中景致也好。
喬越搖頭,他好幾世富貴出身,什麼排場沒見過?進這麼個宅院還用得著緊張?舒那口氣是感歎終於出來了,這曹家真的臭,臭氣熏人。
曹大人高高在上,他家仆也不拿正眼看人,這家真是土霸王當久了,把自己當成了天大的人物。
想起進曹府之後的經曆,喬越就感覺好笑得很。偶遇夏夏之後,他跟著去了讓曹家引以為豪的菊園,進去之後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就是幾盆再普通不過的菊花,花型普通,顏色一般,品種也就那樣,看來看去還沒農大校園裡的花花草草有意思。
這被當成稀罕物喬越能理解,畢竟是古代嘛,有意思的是,曹大人偏偏點了他的名,說賢侄隨便看,不用拘謹,喜歡端兩盆去也行。
萬榮不是多敏感的人,都感覺有點尷尬,心想今天這趟是來錯了,本來以為曹耀祖名聲在外,值得結交,小越能認識這種朋友不是壞事。這會兒他後悔起自己冒失,偏曹大人官大一級,輕易開罪不起,萬榮隻得裝不尷尬打圓場,說這是曹兄心愛之物,君子不奪人所好。
本來這趟過來還想順便探探鬱先生那事,他都沒尋著機會問出口,萬榮也不想問了,心想曹家人看小越這打扮不顯富貴就慢待他,如此家風,他親戚也不必期待,多半是一丘之貉。
萬榮隻要想到自己還配合著誇了一通破爛菊花,他就胃裡泛酸,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