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喬越這個活榜樣, 使得原本準備砸鍋賣鐵送兒郎進學的農戶打消了念頭。臘月間, 喬越裹著厚實的棉衣去地裡看冬麥漲勢, 偶然撞見扛著鋤頭的老農在吹噓, 說讀書費錢, 費錢不說養出來的淨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廢物,你說他能中舉也罷, 多少貧農出身苦讀數十載到頭來還是個秀才, 不如種地!
“種地好!種地能封侯!”
這話引來不少人附和, 家裡供養過讀書人的都在點頭, 說做學問真的費錢,有時年景好,地裡多收了一點,本以為後頭這年能好過些,結果他回家來伸手說要添文房四寶,又要交束脩, 還要孝敬先生……眨眼就能把家底掏空。
“我家那婆娘原先總說讀書好,能考上秀才也風光,說秀才老爺在鄉裡也是很受尊重的, 如今她不說了。”
“可不是?你想想看每年考科舉的有多少?朝廷又取了幾人?要我說種地哪怕不能封侯好歹能果腹,讀書隻能養出一群搖頭晃腦說之乎者也的廢物來。”
“喬小侯爺靠種地讓糧食多收一兩倍, 使大家吃飽飯,看看那些讀書人,哪怕學問做得再好,能讓咱們不挨餓?”
陳鄉也有讀書人, 聽到這話又羞又惱,想上去爭辯,看看自己連個功名也沒考出,沒底氣啊,正想勸自己彆同大字不識的莽夫計較,不曾想,有人站出來打斷了這些一味推崇種地貶低讀書的農戶們。
更讓人意外的是,這人還是近來風頭無兩的喬越。
喬越不是愛管閒事的人,他本來沒想停頓,是準備直接走過去的,又覺得這事歸根結底因自己而起,就這麼把人帶溝裡去不合適,萬一有人盲目推崇種地活活誤了學業,這不是間接造孽麼?
夏夏說的,做人要善良一點。
他這天難得善良一把,站出來說了句公道話,為了顯得自己很有道理,還背了幾句詩來,說:
“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滿朝朱紫貴,儘是讀書人。貧寒出身憑科舉入仕平步青雲的自古就有不勝枚舉,靠種地封侯的僅我一人。種地想要種出門道,也得多看農書,他能讀你便供他讀,他不能讀也不必勉強。”
喬越來得突然,幾句話說完感覺有冷風灌進喉嚨裡,覺得難受,他輕咳兩聲,不再多言徑直朝麥地去。
農戶們我瞧瞧你你看看我,都不知當說什麼,最後也就散了。
回去之後,有人翻出那話細細想過,覺得也還在理。
四海之內讀書人再多能多過農戶?三年一屆的會試回回都取三百人,種地種出大造化的可不就是隻有他?
如此看來,讀書是比種地好謀前程。
又一想,以前全家紮在地裡,一年到頭就那麼點收成,如今種麥種薯畝產增了那麼許多,棒子跟著也要上桌,地裡收成好了,供個讀書人反倒更容易些。又因為喬越先折騰這三樣都是旱地作物,旱地搖身一變值錢起來,以前七八兩銀子能買,現在你出十兩銀子也不好說。
喬越那番話慢慢從陳鄉傳開來,就有人說他恐怕也不是隻識幾個字,總歸讀了些書,否則能講出這般道理?
想想他家本來就是地主,開過蒙讀過書也在情理中,頂多是身子骨差沒堅持下來罷了。
再一琢磨他平日雖不拘小節,做事其實很講合數,不似愚農。
這麼一來,讀書人的尊崇地位才堪堪保住。
本來因為喬越封侯帶來的影響,鬱子孝還生了幾天悶氣。他作為府學先生聽不得彆人貶低學問,讀書是不能讓人不受凍不挨餓,卻能讓人明事理擁有羞恥之心。有得吃能吃飽隻是粗淺追求,當你吃飽了以後,總歸要讀點詩詞文章提升自己……
他還在同未來女婿置氣呢,就聽見這一席話,就回想起書上記載的荒唐事。
某朝因為帝王好色喜從民間搜羅美女,有許多女子因容色好進宮做了妃嬪娘娘,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使得民間掀起生女熱,都盼著自家能出個傾國傾城的美人,等她被皇帝看上家裡就能過上好日子。
喬越這回也差不多,因為他家本來是地主,他靠種地一朝封侯,其他農戶心裡有了盼頭都想成為第二個喬越,這是人之常情。
尤其距離他近的更容易被感染,陳鄉那邊吹捧種地輕視讀書可以預見,誰讓他們周圍出了個靠種地飛黃騰達的,卻沒有憑讀書出人頭地的。鄉裡的讀書人頂多中了個秀才,還有得熬。
想到這裡,鬱子孝心有愧意,他差點遷怒上喬越,回頭想想喬越什麼也沒做錯,非但沒錯,還為江山為社稷立了大功。
為此,鬱子孝寫了幅字掛在書房,用以警示自己,再不能因為百姓盲從遷怒功臣。
跟著鬱家姑太太過來了兩趟,一則來給侄女添妝,二則幫忙看看嫁妝單子,再有也想問問兄弟準備怎麼嫁女?又怎麼回門?總不能讓結親的隊伍提前半個月從陳鄉出發來府城接人。
鬱子孝喪母喪妻,讓他來操持女兒的親事難免會有疏忽,聽大姐提起,他才意識到這個問題,琢磨之後,決定去康平置個宅子,從康平嫁女。
迎親隊伍自陳鄉出發,半日就能到康平,把人接回去正好黃昏時分,宜拜堂。
鬱家姑太太看兄弟不靠譜,給他提了不少醒,虧得有她,開春這場婚事才沒鬨出笑話。
唯獨有人納悶,說喬家都封侯了,怎麼還住在鄉間?他家這宅子近兩年是翻修過,看起來比從前精細很多,但是同縣令縣丞府上都沒法比,這竟然還是侯爺家。
說到這個,是京裡失策,皇帝本來圖個便宜就在皇城根下賞了他一處現成的宅邸,還專門派人翻修過,並且掛上了禦賜的匾額。結果呢,那地裡的糧食收了一茬又是一茬,喬越他永遠在折騰新東西,走不脫。
皇上也是後知後覺想到京中的陳鄉候府可能要空很長時間,最近計劃著下次再有功勞就派人去康平為他興土木,另起侯府。
至於現在,隻能先忍忍唄。
就因為這樣,喬家目前看不出太大排場,宅邸翻新過看起來比之前好了很多,裡麵的陳設裝潢也脫離了農家品位,伺候的人翻了一番,然後就是女眷們開始注重打扮了。
以前是地主家眷,穿的就是細棉布衣裳,如今是金釵銀釵綢緞加身。家裡條件好了,女眷們想拾掇拾掇也無可厚非,喬越懶得說什麼,倒是喬福來意見很大。倒不是因為家裡開銷大了,而是有些人不知滿足,好了就想要更好,她們不大安分。
早先因為王貞娘總沒生出第二個兒子,喬福來為了有個健康的子嗣娶過兩房姨娘,結果這兩房姨娘生的都是女兒,後來才有他請大師批命。
之前,兩位姨娘並庶女還安分,從封侯的聖旨下來,她們坐不住了。
不為彆的,就想搬去京城的陳鄉侯府。
道理很簡單,要是搬去京城並且打入顯貴圈子,兩位庶女有機會高嫁,她倆如今十三四歲,可以準備說親了。可要是繼續留在陳鄉,頂多就同縣官結個親。以前看縣令縣丞縣尉感覺是天大的官,是父母老爺!家裡封侯之後再看,她還能瞧得上才怪了。
說白了,庶女想飛上枝頭,姨娘想風光嫁女,她們幾個齊了心,先去找了太太王貞娘,沒把人說通,又找上老爺喬福來,結果挨了訓斥。
喬福來說了什麼?
他說朝廷冊封的陳鄉候是小越,老子隻不過是陳鄉候的爹!你想搬進皇城根下的候府去過好日子,我說了不算,你同宅邸主人說去!
找喬越說啊……
沒人敢。
就有人小聲嘀咕:“不然等嫂嫂進門,咱們勸勸嫂嫂,讓她吹枕邊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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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夏是在喬家女眷的期待中嫁進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