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話顯然沒法平民怨。
要說曹耀祖去來一趟其實也沒耽誤什麼,以富山本地的氣候來說,每年種稻的時間不算早,發泡出芽育秧都得等到二月下旬溫度起來以後,秧苗在苗床上待個把月,至三月末移栽進田裡,之後開花在五六月,成熟收割已經是七八月了……算算日子,現在回去都沒到可以發泡稻種的時候,得等幾天,曹耀祖沒耽誤事,隻是衙門給了農戶極高的期待,現在達不到,這個落差讓人難以接受。
有些人臉色很難看,就在說:“那你跑這一趟做成了什麼?還帶著夫人一起去,怕不是借著公務之名回家走親戚去了?”
“去來個把月,拉了兩車東西,天知道車裡是什麼?”
“縣令大人同陳鄉侯不是郎舅?您還能求不到稻種?”
“我卻不信陳鄉那邊丁點沒多,咱們年年都得多備些,怎麼會剛剛好就是那個數?”
有衙役立功心切,幫曹耀祖嚷嚷一聲,說都退開!怎麼你們還想同大人動手?大人去來一趟這般辛苦,沒求來稻種就沒有苦勞了嗎?是陳鄉候說沒有,他不給,你們要罵罵他,罵大人作甚?
罵他?
全天下種地的謝謝他都來不及,誰會罵他?
就算高產水稻還沒推廣開,其餘幾種已經讓農戶獲益良多,原先餓肚子的現在能對付了,原先勉強果腹的現在能吃飽了,民間都稱喬越是活菩薩,有不少自發給他供長生牌的,以前求的是風調雨順,現在求陳鄉侯加把勁再出成果,就希望年年都有好消息傳來。
本來場麵還能控製,衙役這番話直接激起民憤,就有人振臂一呼,說揍他!揍他個黑心縣令!打著為百姓做事的幌子回家走親戚,收賄賂兩車回來張個榜就把大家夥兒打發了!當彆人都是傻子嗎?
人激動起來本來就容易喪失理智,尤其人一多,更容易引起暴/亂。
混亂之中,立功心切的衙役被亂拳打了個鼻青臉腫,曹耀祖有人護著稍好一些,不過也挨了很多下,撤回縣衙裡頭關上大門才把人隔絕在外頭。
那些挨了拳頭的衙役都在咬牙切齒,痛斥聚眾鬨事的暴/民!說該把這些人統統抓起來投下大獄!曹耀祖也是這麼想的,但他不敢全抓,隻得吩咐說抓幾個煽風點火的殺雞儆猴,至於其他人讓他們回去準備春耕,把張貼出去那個多謄幾分,發到各鄉,讓農戶們學起來。
這手恩威並施沒毛病,他能想到退而求其次學習改良後的種稻法腦子也算活泛,在曹耀祖看來,現在他受點委屈,等水稻成熟收割回來農戶們會感謝他。全岑州都沒拿到雜交稻種,他卻能帶領大家增收。
曹耀祖想得還是太簡單了,他農學知識過於淺薄,應該說幾乎沒有,所以才會犯下大錯。
他以為新式種法是通用的,其實並不。
程序上可能差不多,實際操作的時候因為稻種不同,水稻生長的各個階段時間長短會有差異,需求也不同。常規稻和雜交稻區彆蠻大的,不能一概而論。喬越發出去的手冊並不是說個大概,他講得很細致,並且也讓農事專員們通知到各鄉,告訴他們自留種還是老方法伺候。
顯然,曹家父子沒問過農事專員的意思,他們自己也沒有農學知識儲備,悄悄就偷了師。
曹耀祖拿了個臨州雜交水稻種植教程回去推廣,讓富山縣用這個方法種他們的常規稻。
結果是什麼呢?
非但不能最大限度增產,並且存在品種上的衝突,會有不適宜之處,成熟後不僅沒法增收,反而可能減產。
農戶們本來就是憑祖宗傳下來的經驗在種地,如果遭遇的狀況是從前沒見過的,他們很難隨機應變,一旦地種壞了,憑自己幾乎沒可能完成搶救,一季收成極有可能就此砸了。
這些曹耀祖想也沒想過,他滿心火熱想的是什麼呢?想的是等到七八月份,岑州水稻收割,同樣是用自留種,富山縣收成翻其他縣一倍,他今年高升有望。
想到七八月份接踵而來的盛讚,曹耀祖大方的原諒了這些因為無法接受巨大落差暴起鬨事的農戶,就連帶頭的幾個也隻關了十天半月就從牢裡放出去,讓他們聽衙門安排,準備春種。
發泡育秧移栽這個過程還算順利,後麵幾個生長階段,家家戶戶都出現了很多問題,富山縣這一季的水稻種得很亂,距離收成還有個把月,農戶們就絕望了。一畝田能收多少其實在結粒之後就能看得出來,今年他們用上了衙門公示的新辦法,種出來的水稻比往年還要差太多了。
雜,亂,還有大量的空秕,收割的時候都能感覺缺分量,上手輕飄飄的。
富山縣是岑州排名靠前的富裕縣城,也是岑州產糧大縣,縣內耕地麵積大,良田尤其多。曹耀祖一聲令下,全縣農戶跟著他胡搞瞎搞,結果是什麼呢?
今年富山水稻平均畝產折半,一畝良田隻收回百多斤乾穀,脫粒之後看著就一小堆糙米,各鄉農戶坐在田埂上哭,瞧著比雙親過世還慘,哭夠了就有人帶頭往縣衙去,問衙門討說法,要道理。
大家夥兒都是照衙門張貼的最優辦法種的,結果非但沒像縣令大人保證的那樣多收一倍,產量縮水那麼多!
富山縣原本有三百多斤的畝產,現在對半剩一百多,品質還差,根本賣不起好價錢。算算精力和本錢,這一季種虧了!說血虧不過分!
要是某一家這樣,還能說是自己種得不對,全鄉一個樣,衙門不給說法?
“衙門得補償我們!必須得補償我們!”
“就知道姓曹的是靠他嶽父才當上官,有什麼本事?怕是隻有吹溜拍馬的本事!”
“不該信他!咱們就不該信他!”
“走!上衙門讓他賠我們稻穀!我家六畝良田,虧了得有一千斤!那可是一千斤!”
“……”
曹耀祖也快瘋了,從發現不對勁他立刻修書送回康平,問父親臨州種稻的情況,田裡稻穗長勢。
曹老爺說全臨州水稻長勢喜人,劣田與往年差彆不大,良田基本能達到陳鄉侯預期,農事專員估計每畝能收千斤,各鄉農戶喜不自勝。這時候曹老爺並不知道曹耀祖經曆了什麼,還問他富山縣如何,曹耀祖收到快馬加鞭送來的回信,傻眼了。
本來以為問題出在喬越那裡,這樣的話臨州收成也該不好,可實際呢?人家景氣得很,減產的隻有富山。
那完了。
曹耀祖急上了火,不知該如何是好,他又問父親謄抄的種稻新法真沒有錯?曹老爺才覺察出不對,說鐵定沒錯,問他怎麼了?
這封信讓曹耀祖深感窒息,他想象中的盛讚沒有來,等待他的是全富山農戶的憤怒,尤其在水稻收割之後,臨州又傳捷報,聽說試種雜交水稻的良田畝產平均上千斤,農戶們紛紛歌頌朝廷歌頌陳鄉侯……人家畝產千斤,他們呢?他們五六畝地統共才能收一千斤。人家種一季水稻吃不完,他們交完稅就沒剩的。
曹耀祖就算少年老成,也是頭一回遇上這種事,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遊氏看他這樣,安慰說不必著急,凡事有父親兜底。再說,這辦法明明是跟陳鄉侯學的,種壞了該賴他才對!
遇上這種棘手事,曹耀祖都沒心思哄遊氏高興,隻勉強笑了笑,讓她不必擔心說會有辦法,就把人請出書房去了。遊氏看相公這樣很是心疼,她想做點什麼,就吩咐人偷偷放話出去,說這種新式種法是陳鄉侯教的,姓喬的見不得岑州增收,他故意坑人!
遊氏信了曹家人說的,覺得喬越對曹家有成見在故意整人,她是最相信這套說辭的,哪怕彆人提醒說這辦法是大人自己謄抄來,遊氏依然相信這裡麵有問題,喬越鐵定動了手腳。
在她的堅持之下,這套說法在富山縣傳開,全縣猛地炸開鍋,有人不信,有人說要對質。
曹耀祖都沒來得及想辦法把事情掩下來,它就鬨大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世界我感覺沒幾章了=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