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青文是個很愛惜書的人,要是往常,他肯定不肯,無他,擔心孩子們不注意弄臟他的書。
可麵前這個小姑娘看著瘦弱矮小,可她衣服乾乾淨淨,手指甲剪得齊齊整整,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一看就是仔細孩子,他點了下頭,將書遞給了她。
林曉沒接書,將糖又往前遞了遞,“你吃!”
劉青文郝然,“隻是看看而已,不用了。”
林曉執拗地看著他,“你吃!”
看這架勢,要是他不接受,她也不看他的書了,劉青文沒辦法隻能接過糖。隻是他卻舍不得吃,而是塞進自己的袖袋中。
林曉接過書,翻了兩頁,都是繁體字,她倒是看得懂,可她不會寫。
林曉想著自己不能一直當睜眼瞎,便向他請教,“青文大哥,我的名字是哪兩個字?”
劉青文指給她看,“這是‘林’,這是‘曉’。”
其他三個孩子也擠過來,“我也認識我的名字。我爺爺給我們啟蒙過。”
就在這時,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婆子走了進來,她滿頭白發,臉上全是深深的皺紋,看到他們都在,衝他們笑,“鬆節來了啊?”
李鬆節看到她,乖乖叫人,“劉奶奶”。
劉青文走過來扶著她,擔憂道,“奶奶,您腿腳不好,有什麼事派我去就行了,何必非要自己去呢。”
劉婆子歎氣,“你一個孩子說的話誰會聽呢。”
隻是走這麼一段路,她已是累得滿頭大汗,坐下後,吩咐道,“你去告訴你李爺爺,他托我辦的事,我已經辦好了。”
李鬆節聽到這話,當即就主動請纓,“劉奶奶,我去告訴我阿爺。”
說完,飛快跑出院子。
沒多久,李廣角就帶著一家人來了這邊,林曉看到姥姥和兩個舅舅也跟在後頭,顯然劉奶奶辦的事不小,居然把李家全家人都驚動了。
事實上,李廣角聽到這消息,確實很激動,可顧忌著女兒女婿在場隻能壓抑著喜悅。
李秀琴見此,少不得問上一句。
這事原也沒有瞞著女兒女婿的必要,李廣角想改換門庭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年李家吃
了劉氏多少虧,他都不計較,甚至他努力跟劉氏族長打好關係。為的就是想讓自己的兒孫進劉氏族學讀書。
奈何劉氏族學一直不肯收外姓人,昨兒劉婆子就主動找上門,說會幫忙撮合此事。
不說劉婆子做這件事的目的,李秀琴比較好奇的是她居然能說動族長,這古代女人地位一向很低的,她到底有何底氣說這種話,“難不成她說的話比我姥爺姥爺還管用?”
李家想改換門庭,作為姻親的劉淑惠娘家自是願意幫忙,但是他們家在族裡卻沒什麼話語權。
李廣角笑了,“你忘了她可是節婦,劉氏一族的大恩人。那些外嫁女多虧有她才能嫁出去,她說的話比那些族老都管用。”
要說守了一輩子的寡,唯一的好處就是在族裡地位上升了。除了族長一脈,就屬劉婆子地位最高。
劉婆子幫了這麼大的忙,李廣角確實應該現在就去感謝一下,可他顧忌著女兒女婿還在,沒有丟下客人跑去彆家的道理,想著等女兒女婿走了,再登門道謝。
李秀琴和林滿堂根本不在意這個,尤其是李秀琴主動勸道,“爹,娘,那您去請他們過來吧。”
李方角見女婿沒反對,還真心動了。
於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李廣角一個箭步就從院外衝了進來,“老姐姐,真的?您真的辦成了?他們同意了?”
劉婆子點頭,“是啊,同意了。隻是你們家要交束脩,每月五百文。”
五百文?劉淑惠差點尖叫出聲。這也太貴了吧?想到這機會難得,到底將驚呼聲咽回去了。
李廣角樂得合不攏嘴,當下就招呼他們到李家吃飯,“老姐姐,您幫我辦成這麼大的事,我們家做了一桌好吃的,您一定要賞臉,讓我們好好報答您。”
劉婆子守了一輩子寡,好強了一輩子,平時不愛麻煩彆人,但她年紀到底大了,許多事都力不從心,便想結一份善緣,點頭答應,“行。”
於是劉淑惠與劉青文一邊一個扶著劉婆子回了李家。
林曉在後頭問李鬆節,“你要讀書嗎?”
李鬆節撓頭,“不是。”他指著二弟李鬆塔,“我爺爺說二弟性子沉穩,更適合讀書。”
林曉回頭看了眼李鬆塔,嗯,
隻比她高一點點,到現在幾乎沒怎麼說過話,確實比較沉穩。
林曉小大人似的開口,“要是讀書,以後就再也沒時間玩了,你真的願意?”
李鬆塔沒有多想,點了下頭,“願意。”
這天劉婆子作為座上賓,被李家人輪番敬酒。
劉婆子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沒法喝酒,劉青文以茶代酒。
劉婆子笑著跟李廣角道,“我這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可憐我隻剩下這一個孫子。若是有一天,我沒了,請你們看在鄰居的份上,多多照顧他。我一定感激你們。”
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給孫子結一份善緣,劉婆子撐著老邁的身體,用積攢十幾年的怨氣求了她這輩子最恨的人,隻求對方讓李家孩子進學堂讀書。
劉氏學堂收的都是本村孩子,而且免束脩,所以哪怕劉婆子家家境不好,劉青文也能上學。
束脩不收,可是紙墨筆硯不是一筆小開支,劉婆子每天熬夜做繡活,身子骨早就熬壞了。
明明她隻比劉淑惠大一歲,可從外表來看,她卻比劉淑惠大一輪還多。
酒後散席,劉淑惠將自己一早準備好的謝禮送給劉婆子,請她務必收下。
籃子裡放的是十刀紙和兩塊上好的硯台,正是劉青文現在缺的。劉婆子到底還是收下了。
不過謝禮是謝禮,人情是人情,將來還是要還的。
李廣角很高興,喝得醉熏熏的,卻還不妨礙他高興,“我孫子終於可以到劉氏族學讀書了。”
“爹,為什麼一定要去劉氏族學念書?”
李廣角樂道,“附近幾個村子隻有劉家這個學堂的先生是秀才,是舉人老爺專門從縣城請的。我孫兒要考科舉,肯定要有個好先生。”
李秀琴恍然,原來竟是因為這個。她倒是可以理解她爹。前世她女兒成績那樣好,她和男人為了女兒能穩上名校,還是到處找關係。
李家這邊歡喜流動,隔壁卻正在上演悲歡離合。
已經油儘燈枯的劉婆子回到家中,氣喘噓噓躺到床上,握住孫兒的手舍不得撒開。
劉青文似乎察覺出什麼,再也忍不住,眼淚模糊了雙眼,“奶奶?”
劉婆子臉上的皺紋顫動了下,她笑了笑,不等笑容成形,又很快散開,
“孫兒不哭,奶奶高興呢。孫兒啊,你彆看李家是個賣藥的,可是他家人實誠,是個厚道人家。等奶走了以後,你有他們照應,奶在下麵也能放心。”
劉青文趴在她身上,眼淚流個不停,“奶,我不讀書了,我隻要你活得好好的。”
“傻孩子,隻要你好好讀書,將來有了出息,誰也不能欺負你,奶奶就高興。”劉婆子聲音很虛,費力地指了指床頭櫃子。
劉青文顫抖著雙手,打開櫃子,從裡麵取出一個木匣子。
劉婆子拍拍匣子,聲音發飄,“奶奶給你在小莊村定了一門親,等你成年,一定要娶她進門。這裡麵是婚書。你要好好待人家,小兩口好好過日子。奶奶……奶奶會保佑我的乖孫……”
劉青文來不及點頭,一直握著他的那雙手緩緩跌落,他想睜眼,卻發現眼前霧蒙蒙一片,看不清奶奶的臉,他慌張地抹掉眼淚,卻發現奶奶已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