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她問了,英國公夫人就看著魏嬈,想聽聽魏嬈怎麼說。
魏嬈直接跟老夫人說了實話:“祖母,守城是為了救二弟才出事的,二弟一直心中有愧,二嬸、二弟妹也都覺得愧對於我,每次在府裡見麵,他們看到我與阿寶都會變得心情沉重。還有三嬸、四嬸,時時刻刻都想著關照我,可我早想開了,她們那樣我反而受之有愧,所以我想,我帶阿寶搬到公主府,每個月回來探望兩次,這樣大家都能自在一些。”
英國公夫人理解魏嬈這種感受。
就像當年她死了兒子時,本來自己都熬過去了,可彆人見了她,甭管出於真心還是禮節都要關懷一番,她既覺得累,又因為被勾起傷心事而疼,索性哪都不去,一個人待在家中清靜。
或許有這種想法的人有很多,隻是大多數人除了忍耐無處可躲,但魏嬈是公主,有她的公主府,她完全可以帶上阿寶,去過無人打擾的生活。
至於阿寶,英國公夫人願意把阿寶完全交給魏嬈。
她年紀大了,再沒有心力手把手地教養一個孩子,賀氏年輕是年輕,卻不能勝任教養阿寶的職責,把阿寶交給魏嬈,英國公夫人相信,再過十來年,京城會重新多出一個神采飛揚灑脫無羈且忠勇雙全的好姑娘。
魏嬈就知道,老夫人一定會支持她。
她再去哄賀氏,希望賀氏隨她一起去公主府,如果可以,魏嬈也想多一個人時時刻刻疼愛她的女兒,賀氏的性子再有不足,她都疼愛阿寶,而且公主府的環境,賀氏搬過去也能住的開心,總比留在陸家看其他三房圓圓滿滿的好。
賀氏感激兒媳婦對她的孝順,可她不想走。
她是陸家的媳婦,丈夫給了她誥命,兒子也拿命送了她一等誥命夫人的榮耀,賀氏若因為自己痛快搬去公主府,她對不起丈夫對不起兒子,也對不起老夫人對她的關照。而且,大房就剩她們娘仨了,兒媳婦阿寶走了,她若再走,誰還記得陸家大房,還記得她英勇犧牲的丈夫與兒子?
為了丈夫與兒子,賀氏哪都不會去。
魏嬈尊重婆母的選擇,承諾會定期帶阿寶回來給長輩們請安。
當晚,陸家眾人一起吃了頓飯,席上,英國公夫人宣布了魏嬈要搬到公主府常住的事。
英國公點點頭。
這個孫媳婦從來都是不按規矩做事的,當年長孫死乞白賴地求魏嬈重新嫁給他,英國公雖然覺得長孫沒出息,但小兩口一個願打一個一個願挨,老妻都笑著看戲,他便不管。後來魏嬈為了長孫趕赴草原,不但救了老二還替老大報了仇,英國公記住了這份恩情,彆說魏嬈隻是回公主府住,魏嬈就是坐到長孫的墓碑上喝酒,英國公也不管。
陸涯低著頭,心中滿是愧疚,祖母單獨與他談過,大嫂離開,是為了讓他們二房從容生活。
二夫人默默地看著魏嬈與阿寶。
她曾經接受過魏嬈,又嫌棄過魏嬈,到如今,二夫人對魏嬈隻剩敬佩與感激。她還是不會把自己的女兒孫女養成魏嬈那樣,她沒有那樣的勇氣與膽識,可在魏嬈做了這麼多事情之後,二夫人終於明白,女人也有另一種活法,離經叛道不一定是錯。
她感激魏嬈救了兒子回來,感激魏嬈替陸家報了韓家的仇。
二夫人都如此,陸涯的妻子喬氏對魏嬈這個大嫂更加心悅誠服。
三夫人同樣敬佩魏嬈。
四夫人就更不用說了,在她心裡,她把魏嬈當貼心的妹妹,無論魏嬈做什麼,她都支持。
遙遠的烏達北境。
夕陽西下,在遼闊的草原上灑滿金色的餘暉,牛羊被牧民趕進圈中。
炊煙四起,該用晚飯了。
一個叫寶雅的七歲女童端著一碗溫熱的羊奶,來到了隔壁的氈帳中,帳中有三個鋪蓋,兩個屬於她的哥哥,哥哥們此時正在陪爹娘吃飯,剩下的那個鋪蓋上,躺著一個披頭散發下巴滿是胡岔的男人。
他的臉上有一條長長的刀疤。
這個男人剛被爹爹帶回家時,鼻青臉腫,刀疤外翻,寶雅看都不敢看。男人昏迷不醒,隻能強行喂進去一些羊奶,在爹爹的精心照料下,男人臉上的刀疤漸漸愈合,沒有那麼猙獰了,他高腫的眼眶臉龐也消了下去,看起來還很好看。
可能是娘誇了一句,爹爹故意剪亂了男人的頭發,不許娘親洗,也不許娘親幫男人刮去胡茬。
男人一動不動,像平時一樣死氣沉沉,寶雅跪坐在床邊,熟練地一手掐著男人的下巴,一手拿著勺子往他嘴裡舀羊奶。
喂了羊奶,寶雅拿起爹爹搗好的藥草渣子,敷到男人手臂、小腿上的傷口。
這是爹爹從戰場帶回來的族人,爹爹說,男人叫阿古拉,是個孤兒,非常可憐。
寶雅認真地給這個可憐的男人上藥,昏迷了這麼久,不知道他還能不能醒來。
忽然,男人垂在身旁的手指輕輕地動了動。
寶雅一怔,抬頭,就見男人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寶雅大喜,放下盛放藥草的大碗,跑去喊爹爹。
陸濯渾身無力,手指尚且能動,雙腿毫無直覺。
目光掃過周圍,是個打了很多補丁的氈帳。
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簾子突然被人挑開,一個高大瘦削的漢子走了進來。
陸濯剛剛就覺得那女孩子有些眼熟,如今看到這烏達漢子,他終於記起來了。
“阿古拉,你終於醒了,我隆布發誓不會將你丟在戰場上,便一定做到。”烏達漢子來到他床邊,背對著妻子兒女,目光複雜地看著陸濯道。
陸濯心中一動,用烏達語回了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