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 喬翎說的一點不錯。
到了如今這地步,烏氏的危險早就不是來自於她,而是來自於省和烏氏的內部, 甚至於隱藏於烏氏之後的那兩隻手了。
烏留良的反應堪稱老辣,他給烏氏爭取到了喘息的機會,但是除此之外,就得聽天由命了。
省沒有因為烏十二郎敲詐宗正’寺的事情致烏家於死地, 抽走了二百萬兩之後,又把烏氏那乾巴巴的屍體吊在風裡叫神都城內彆的豪商大戶圍觀。
你們最好真的懂事。
彆逼我們出手幫你懂事。
之於豪商大戶們來說, 這何嘗不是無妄之災?
烏氏給了二百萬兩, 他們隻給個幾十萬兩,難道就能過關?
非得要傷筋動骨不可!
而細細去想, 這禍事是誰惹出來的?
當然是烏家的烏十二郎!
這廝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敢去敲詐一位公府主母!
沒有人敢去攀扯越國公夫人——像烏十二郎那樣的蠢貨, 畢竟還是少數。
當階級相差過多、實力懸殊的時候, 甚至於連恨意都失去了產生和發育的土壤。
他們隻會恨烏十二郎,恨烏家沒教好自家兒孫。
烏留良沒有當時就把烏十二郎打死, 並不是他舍不得自己的孫兒,兒孫如他先前所說那般——越國公夫人那邊, 其實並不需要他打死人作為賠罪,不然她壓根都不會多餘給他那兩次機會, 但是彆的人那裡, 還需要一個出氣口!
留下烏十二郎, 在彆處還有用的!
因著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波, 烏家內部掀起了一場巨大的風暴。
烏家誠然豪富,但能挪動的趁手銀錢也就是那些,仔細算一算吧——越國公夫人那兒給了五十萬兩, 宗正’寺那邊打點了十八萬兩,再加上省那邊的封口費和人際往來,一百萬兩都打不住!
這就幾乎把烏留良手裡能動用的現錢都抽空了!
可彆忘了,他還許諾出去,要獻金兩百萬兩,資助朝廷修築馳道的!
話放出去了,烏氏的九族性命也暫且保下了,到時候拿不出錢來?
先去敲詐宗正寺,之後又去詐騙省,怎麼著,活著真的一點意思都沒有了是吧?!
烏留良叫了家裡邊各房的主事回來,臉色發白,讓各房出錢買命,家裡邊的生意能脫手的也趕緊脫手,天之內,起碼再湊一百萬兩現銀出來。
至於剩下的那些,或許可以用現成的錢莊鋪麵去跟朝廷抵債,有個一百萬兩打底,剩下的那些都是可以商量的。
各房的主事碰頭之後,亦是惶惶,難免要去罵烏十二郎,隻是罵完之後,或多或少都要有所表示,各自領了差事去辦。
最後隻有二房夫人神色矜傲的開了腔:“阿耶,您當時就該先叫上我,一塊往越國公府走一遭的。”
她環視周遭,數給滿房的烏家人聽:“越國公府的老太君,是我嫡親的姑母,說句托大的話,越國公夫人見了我,也得叫一聲姨母呢,那章是越國公夫人蓋的,解鈴還須係鈴人,再請她去宗正’寺說和,可比咱們稀裡糊塗的扔錢進去,來的容易多了!”
二房夫人出身趙國公府,因為這顯赫的出身,從前在烏家,即便烏留良這個家主兼公公也會讓她幾分。
隻是此時此刻,家族已經到了傾覆的邊緣,他也很清楚甘氏在打什麼主意,當下語氣平和,卻有力度的開口問道:“老二家的,你的意思是,隻要你出麵,越國公夫人一定會給你這個情麵嗎?如果你沒那麼大的臉麵,因而觸怒了越國公夫人,此後的後果,你要一力承擔嗎?”
二房夫人臉上驕矜之色被戳破,稍顯憤恨的看公公一眼,強笑道:“這世間哪有咬定了能辦成的事情……”
烏留良厲聲道:“那就給我閉嘴,不要節外生枝!”
他很少如此疾言厲色的同這個出身顯赫的兒媳婦說話,如今驟然作色,威勢不可謂不重,二房夫人麵露懼色,回神之後,又覺得羞惱。
我有什麼好怕他的?
我可是公府的女兒!
隻是終究沒敢再開口說什麼。
長房的孫媳婦夏侯氏原本也是存了幾分不滿意欲言說的——她的丈夫可是承重孫啊!
按理說,以後大頭的家產都該是他們的,可現下飛來橫禍,烏氏的家財幾乎都要儘數付諸一炬了,這燒得可都是她丈夫的錢,以後也會是她兒女的錢!
現下老爺子嘴上說的好,叫各房都儘心,可夏侯氏還不知道自己那些妯娌和叔母們的秉性嗎,這時候不藏私才怪呢!
二叔母搶先開了腔,她也就想著再等一等,哪成想前者直接被老爺子給懟回去了。
夏侯氏察言觀色,料得這會兒即便開口,老爺子也不會給多少情麵,便也就歇了這份心,靜靜坐著,沒再言語。
等這邊散了,她馬上就叫人套車,回娘家去打探消息了。
那邊也有人去回烏留良:“大少奶奶走了……”
烏留良渾不在意,擺了擺手:“隨她去。”
這個家馬上就要散了。
但是也不至於徹底斷絕。
破船還有千釘呢。
再則,即便其餘幾房保不下來,二房起碼也能保住幾個,長孫那一支,皇長子即便是為了自己的臉麵,也會保住他們的。
至於剩下的……
烏留良疲憊的合上了眼,聽天由命去吧。
……
夏侯氏回到娘家,卻也沒得到的什麼好臉色。
夏侯夫人目光不善的盯著她的臉孔,頭一句問的就是:“烏留良寧肯海了去的往外邊撒銀子,也不知道往咱們殿下門下去求個救?!”
夏侯氏一下子就被問住了。
她哪兒知道太公公到底是怎麼想的呀!
夏侯氏隻是不安,跪到嫡母麵前去,抽泣著哭了起來:“母親,這回的事情,可怎麼辦才好?不然,我就同大郎分家出去吧?”
夏侯夫人沒好氣道:“烏家人惹出來的爛攤子,我哪兒知道該怎麼收拾?且等著吧,看殿下怎麼吩咐,照辦也就是了!”
那邊廂,楚王府裡,皇長子極為惱火。
烏留良寧肯撒出去幾百萬兩的銀子換取一線生機,也不肯把這筆錢先給他,以此求救!
難道他會是那種拿錢不辦事的人嗎?!
還是說烏留良以為自己無法在這場風波當中保住他?!
這兩個揣測,無論哪個,都叫皇長子極為不悅。
可是事到如今,又哪還有回頭重來的機會!
甚至於他都沒法阻止這件事——因為省已經介入了。
難道要他一個還不是儲君的皇子為了一個豪商去硬抗省的宰相們?
他又不傻!
再想到事情的緣由,就更覺得窩火了:“告訴烏留良,趕緊把那個沒長眼的混賬東西處置了!”
又難免埋怨越國公夫人:“與承恩公鬥氣,倒是陰差陽錯折了我一隻臂膀!”
隻是在這等關頭,他甚至沒法兒對外表露出埋怨的態度來——因為他畢竟是一位皇子,且還是神都城內勢力不算小的一位皇子。
他比其餘人更早的知道,越國公夫人支付給烏十二郎的那張五十萬兩的票據,究竟是哪裡來的。
那是宗正’寺代付的產物!
什麼人能夠使喚宗正’寺動用如此大額的票據?!
自家事,自家知——反正皇長子自己絕對不敢開一張五十萬兩的賬單叫宗正’寺代為支付!
這叫聖上知道了,不得被罵爛啊……
越國公夫人敢這麼乾,且宗正’寺也默許她這麼乾,本身就透露出很多訊息了。
她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是先帝的遺珠,還是太後娘娘跟男寵悄悄生下來的、自己不能公之於世的姑姑?!
能兌付五十萬兩的銀票,一定有人在庇護她,甚至於可以說是極為寵愛她!
事態未明之前,皇長子不想犯險。
神都城裡的人很多,有好奇心的人更是不少。
他相信,會有人幫助自己,把越國公夫人的根底翻出來的。
而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大公主的幕僚往文思殿去給她問安,告知她今日城中變故的同時,也不免談及省對於烏氏的處置來。
“師氏的家主不久之前去見了我,說現下最多隻能調用出來一百萬兩的現銀,剩下的那些,請您給她一點時間,她會籌措出來的……”
師氏,是依附於大公主門下的豪商。
大公主彼時正在水榭的欄杆前喂魚,聽了不由莞爾:“師氏比烏氏識趣的多。”
甚至於沒有假惺惺的來試探,就開門見山的拋出了結果——作為公主的門人,我們願意在第一時間配合省的行動,這是心甘情願的孝敬,而不是威逼利誘的產物。
幕僚卻道:“烏氏能有今日,烏留良功不可沒,隻是子孫不肖,陰差陽錯將家族帶上了另一條路……”
大公主不太在乎這些小事,隨手將手裡的魚食儘數灑出,說的卻是:“去探一探越國公夫人的背景。烏十二郎無心插柳,一不小心,卻引出了神都城內的另一個謎團啊。”
……
是日晚間,關於那五十萬兩的一筆糾葛,就引爆了輿論。
那可是五十萬兩啊!
毫不客氣的說,有些落寞了的府第,譬如說淮安侯府,現在總共都未必值這個錢!
可是越國公夫人說掏就掏出來了!
為了買一個原本作價十兩的女奴。
而實際上,那個女奴既無絕色傾城之貌,也非交好人家之女。
甚至於其父王長文,曾經同越國公夫人微妙的生過一點齟齬。
可即便如此,當承恩公威脅你不買我就買,買完我就要殺掉她的時候,越國公夫人還是把她給買了下來。
再次重申——那可是五十萬兩啊!
這不叫俠肝義膽,什麼叫俠肝義膽?!
這不是君子,誰敢說自己是君子!
薑裕替嫂嫂收獲了無數欽佩的目光,回去之後告訴喬翎:“弘文館還喊出了‘葬愛老祖,洪福齊天’的口號呢……”
喬翎聽得頭皮發麻!
你們學校的人看起來真的很像黑粉啊你們知道嗎?!
不要給我亂起外號,更不要亂喊一些莫名其妙的口號!
同時引起熱議的就是承恩公夫人公然宣稱打算與承恩公義絕一事。
這倒是沒什麼爭議。
大眾的輿論方向就是——我要是承恩公夫人,怨氣能縈繞神都百萬圈!
趕緊離開那個王八蛋,迎接新的生活吧!
而除了這兩樁新聞之外,又摻雜了一些形形色色的小新聞。
譬如說承恩公居然公然宣稱要采買官家之女,為泄私憤,意圖將其殺死!
對於省乃至於官宦來說,這是絕對無法容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