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 69 章 織夢娘(1 / 2)

喬翎仰起頭來, 將杯中酒一飲而儘,正準備再要一杯,忽的心有所覺, 轉頭去看, 便見梁氏夫人板著臉往這邊來了。

她趕忙揉出一副乖巧的模樣, 繼而把手背到身後去了。

先前兩次給她斟酒的小宮女悄悄從她手裡接了那隻酒杯,藏到自己袖子裡去了。

梁氏夫人瞪了她一眼, 倒是沒說什麼,叫住一個侍從, 借了半瓢水打濕手帕,麵無表情的給她擦臉。

不隻四公主, 她這會兒也是隻花貓呢。

喬翎乖乖的站在那兒, 伸著脖子被擦。

梁氏夫人給她擦了大半張臉, 手帕就黑的沒法看了, 那宮人倒是很機敏,馬上又把自己的手帕遞過去了。

梁氏夫人客氣的朝她點一下頭, 接過來,用水潤濕了, 繼續給喬翎擦臉。

喬霸天很主動的抬起下巴,叫梁氏夫人給擦擦同樣被熏黑了的脖子。

梁氏夫人原是有些生氣的, 氣她愛管閒事,也氣她不愛惜自己, 這會兒見她如此情狀, 心裡邊倒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來了。

如是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歎一口氣,說:“天底下的事情多了去了,你管的過來嗎。”

喬翎很認真的說:“可是叫我遇上了, 那就要管呀!”

梁氏夫人定定的看她一看,不再說什麼了。

四公主叫那片帷幔裹得嚴嚴實實,驚嚇之下手腳無力,費了好大的勁兒才爬起來,偏這會兒臉上全是黑灰,竟也沒人認出她來。

此時跌坐在地,神色彷徨,環顧左右,頗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倒是先前被喬翎救過的幾個人,往這邊來給她致謝了。

喬翎擺擺手,語氣輕快的打發他們離開:“快去找個太醫瞧瞧吧!”

這話說完,她視線隨意的在院中一掃,忽的在一人身上頓住了。

那人著深綠色官袍,看服製,品階並不很高,而年紀卻已經很大了,一張臉皺得像是話梅,須發皆白。

相較於場中那些混亂惶恐的眾人,他臉上神色平和,無波無瀾,耳邊簪一支筆,正伏在宮柱上奮筆疾書。

梁氏夫人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了然的告訴她:“那是個史官,先前英國公府發起夫人會議的時候,你不是見過?想來是聞訊之後,專程來記載今日之事的。”

喬翎明白過來,“哦”了一聲,拉著梁氏夫人離開了。

火燒起來已經有段時間,前殿那邊也已經穩定住了,大公主使人清點來賓,發現少了幾位要緊的貴客——尤其要緊的是,四公主也不見了!

正覺火燒眉毛的時候,喬翎協同梁氏夫人過去了。

梁氏夫人想著立了功沒道理不表啊,我們喬霸天可是結結實實的衝進火海裡去救了你們皇室的公主呢!

本來因為一公主的事情,兩邊關係顯而易見的生了裂痕,這會兒有這個由頭緩和一下也是好的。

便告訴大公主:“四公主無恙。”又說了喬翎方才救人的事兒。

大公主長鬆口氣,滿心感激,又自然而然的往她們婆媳身後看:“四娘人呢?”

梁氏夫人呆住了:“啊?”

轉而她回過神來,忍不住在心裡暗罵自己腦子壞掉了!

剛才跟喬霸天說了幾句話,就一並往這邊來了,四公主還灰頭土臉的留在那兒呢!

梁氏夫人頗覺尷尬,訕笑起來:“啊,這個……”

喬翎言簡意賅的開了口:“在那邊庭院裡。”

大公主看著她,神色有些複雜,然而這等關頭,卻也無暇遲疑,鄭重其事的向她稱謝一句,轉而帶著人過去了。

倒是殿中有其餘人聽了梁氏夫人的話,難免要湊上前來追問。

“越國公夫人,你方才衝進火場的時候,有沒有見到我們家三郎?”

“……我們家七娘不在那兒吧?”

喬翎很有耐心的回答了她們:“我在火場裡救下了四個人,兩位賓客,一個宮人,還有四公主,兩位賓客那邊,方才都已經見過他們的家人了。”

“啊!”場內四處都是倒抽涼氣的聲音。

顯陽殿雖然大,但想來沒有幾個賓客有膽量亂跑,這會兒還沒有聽見消息的,想必多半已經遭逢不幸了。

殿內有低低的抽泣聲響起。

還有人忍不住哭著埋怨起來,說:“一個宮人罷了,值什麼呢,夫人若不救她,說不定還能多救一個出來……”

梁氏夫人雖然聽得皺眉,但還是拉住了喬翎的衣袖。

喬翎明白她的意思,微微搖頭:“我還不至於跟一個很可能失去了親人的可憐人計較。”

倒是從前的承恩公夫人大苗氏在旁念了聲:“阿彌陀佛。”

她說:“若是令郎平安無恙,夫人無謂說這種話,若是有事,又何必再給他造口業呢。”

那位夫人含淚看了大苗夫人一眼,沒再說話。

殿內的氛圍就此低迷了下去。

如是又不知過了多久,後邊終於又有消息傳過來了。

金吾衛清點了偏殿當中遇難的人員名單出來,死傷者有數十人之多,繁王世子赫然在列。

喬翎聽到這消息之後,都不由得往稍遠一些帷幔之後的地方看去——那是宗室側妃們所在之地。

繁王世子的姐姐、那位曾經請白應前去診脈的大皇子的側妃,應該也在彼處才是。

果不其然,消息將將傳過去,那邊便聽一陣女人的驚呼聲傳來。

“側妃暈過去了!”

又有人去請太醫前來診脈。

太陽明晃晃的掛在天上,東首那團熊熊燃燒著的火焰助長了它的氣焰,很快,又一個消息被送到了眾人耳邊。

側妃夜柔已經有了身孕。

……

起火的原因尚且有待查明,但這場宮宴,也隻得草草結束了。

至於此後殿中省和禁衛要被如何問責,那就是之後的事情了。

回去的時候,梁氏夫人坐在馬車上若有所思,悄聲同喬翎說:“繁王世子死了,側妃偏又在這時候有了身孕……”

喬翎側躺在馬車上,兩手枕在腦後,試了試覺得這個姿勢不太舒服,遂又悻悻的坐直身體:“婆婆,我能不能枕一下你的腿啊?”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麵無表情道:“你說呢?”

喬翎肩膀往下一矮,腦袋順勢就伸過去了。

梁氏夫人氣壞了:“我是這個意思嗎?你給我起來!滿頭的煙灰全蹭我身上了!”

喬翎已讀亂回,笑眯眯道:“我婆婆賊有錢!”

梁氏夫人覷著她的神色,倒是真的有些詫異了:“今天死了不少人,你又是個好管閒事的,我還當你會低迷一段時間呢。”

喬翎胡亂將發髻上硌人的釵環卸了下來,一邊往身邊擺,一邊說:“火又不是我放的,人也不是我殺的,我儘力了,這就夠了呀。”

梁氏夫人心頭微動,神色柔和起來:“這話倒是真的……”

馬車進了越國公府,薑氏眾人都下了車改換轎攆。

老太君原本是想叫兒媳婦和孫媳婦來問一問今日之事的——先前孫媳婦不在,怎麼有侍從來請大公主和自己兒媳婦?

再見喬翎已經散了頭發,衣裳上也殘留有不少殘灰,梁氏夫人膝間裙擺上也是好大一團灰,到底作罷了。

“今日都該累了,各自回去歇著吧,”老太君說:“有事兒也等明天再說。”

眾人齊齊應了,各自散去。

正院裡,張玉映原正帶著幾個侍女一處畫扇麵,冷不防聽人說了一聲“太太回來啦!”,便齊齊擱置下筆,含笑迎了出去。

再出去一瞧,又皆都花容失色。

“娘子這是怎麼了?!”

頭發也亂了,衣裳也沒法看了,形容瞧起來不像是去赴了一場宮宴,倒像是去打了一場硬仗!

隻有眉宇間的神色一如往昔,那雙眼睛也尤且明亮,閃爍著某種雀躍的情緒。

幾個侍女要替她去拂一拂身上的灰塵。

另一個機靈些的笑著嗔道:“你們是不是傻掉啦?趕緊叫廚房燒水,帶娘子去泡個澡呀!”

又有人麻利的進屋去尋衣裳了。

張玉映拉著喬翎往內室去,喬翎腳下卻如同生根一般,立在原地不動,隻是朝她晃了晃腰,神氣十足的遞了個眼神過去。

張玉映看得不明所以,怔了幾瞬,才試探著伸手過去,掀開了最外邊的那層罩裙。

掩在裡邊的,卻是個簇新的、前幾日她給自家娘子縫製的荷包。

張玉映遲疑著看向喬翎。

喬翎很確定的朝她眨了下眼。

張玉映見狀,倒是愈發不解了,猶豫著伸手去摘下那枚荷包,緩緩將其打開了。

裡邊是張折疊起來的文書。

好像是虛空中有一記重錘,正正好砸在了她的心上。

張玉映的臉色倏然變了,原先平穩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她難以置信的看著喬翎——哆嗦著手掌,將那份文書展開。

隻瞟了一眼,情緒便再也控製不住了,萬千酸澀湧上心頭,霎時間淚如雨下。

喬翎原本都滿臉享受的閉上眼睛、張開雙臂了,等了會兒也沒見有人來抱自己,不由得狐疑的睜開了一隻眼睛暗中觀察。

卻見張玉映持著那張手書,已然泣不成聲。

喬翎重重的咳嗽了一聲。

張玉映回過神來,見她情狀,動容感激之餘,又覺好笑。

她本就是學富五車的才女,口齒向來也不算笨拙,然而此時此刻,卻什麼都說不出來,隻撲過去緊緊地抱住自家娘子,哽咽著叫她:“娘子,娘子!”

喬翎心滿意足了:“這才是英雄救美該有的待遇嘛!”

喬翎抱著張玉映的腰,很大聲的在她臉上“mua~”了一口,繼而道:“玉映,你要請客的!”

張玉映胡亂的抹了把臉,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隻用力的點頭,說:“好,請客,請客!”

喬翎鬆開她,兩手插腰,眉飛色舞的盤算起來:“原本就打算慶祝一下收到了三省的牌匾,這回我們倆可以一起請客了——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嘛!”

張玉映用力的點頭,說:“對,娘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喬翎嘿嘿一笑,開始數人了:“一弟是一定要請的,倒是韓相公和羊姐姐離京了,不過沒事兒,小韓節還在,叫一弟帶著他來!還有叢叢……”

“不止呢,”張玉映眼眶裡還含著淚,臉上的神色卻是振奮的,有希望的,她笑吟吟道:“還有苗氏的兩位夫人,西市的那位大夫……”

“噢,對了!”

她要是不說,喬翎還沒想起來呢:“還有我表哥!”

張玉映:“……”

張玉映不由得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多那一句嘴了,當下笑容一僵,遲疑著道:“這位就不太有必要了吧……”

……

越國公府的正院裡,氣氛一片融洽,而宮廷之內,卻正是風聲鶴唳之時。

今日大公主做壽,百官及勳貴行宴,偏殿又如何會失了火?

誰來就整件事承擔責任?

如何安撫傷亡人家?

且還有最要緊的,越國公夫人與一公主在火災發生之前,在偏殿針鋒相對的那一場齟齬……

真正是千絲萬縷,焦頭爛額。

大公主倒還沉得住氣,有條不紊的吩咐下去,一樁樁安排明白,將要往崇勳殿去拜見聖上時,大駙馬卻匆忙前來了。

大公主原先差遣他去負責今日死傷人家的寬撫和後續處置,見他來此,便知是有了變故,目光隨之凝重起來:“出什麼事了?”

大駙馬神色稍有不安:“公主往前殿去後,一娘在偏殿待了會兒,便往千秋宮去了,不知道說了些什麼,觸怒了太後娘娘……”

大公主聽得默然,幾瞬之後道:“然後呢?”

大駙馬注視著妻子,低聲道:“太後娘娘下令掌嘴一十,削去了一娘一半的封邑。”

大公主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我這就過去!”

本朝宮廷對於皇子皇女,向來都是比較優容的,尤其朱皇後早逝,當今未曾冊立繼後,是以所以得皇子公主們雖然有著名義上的嫡母,但實際上,俱都是在生母撫養下長大的。

除了一公主。

她的生母原是侍奉當今的宮人,承幸之後有了身孕,當今便給了她婕妤的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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