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君合上眼,不看她:“我寬恕你的次數足夠多了。”
小薑氏又到梁氏夫人麵前去,嘴剛要張開,梁氏夫人目如閃電,冷冷的盯著她:“你忘了你當初是怎麼反咬我的,我可沒忘!滾!”
小薑氏哆嗦一下,隻得低三下四的去拉廣德侯夫人:“姐姐,我們是一起長大的親姐妹,你幫幫我,幫幫我!”
廣德侯夫人搖頭不語。
小薑氏急了:“姐姐,當初要不是我——”
這話都沒說完,李文和果斷的從地上爬起來給了她一拳:“臭婆娘,你閉嘴吧!”
梁氏夫人隻覺得頭疼:“聞郎中,請您快一點,再快一點!”
聞中道下筆如飛,口中應道:“好的,好的。”
迅速擬定了出來,當眾念誦一遍,繼而交到老太君麵前去。
老太君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確定沒有問題,在上邊簽署了自己的名字,最後加蓋印鑒。
梁氏夫人亦如是。
最後是喬翎加名。
繼而她拎著那張紙到了李文和麵前,拋出了一個“請”字。
李文和艱難的掙紮著:“侄媳婦還請息怒啊……”
小薑氏含淚道:“我是薑家人,身上流著薑家的血,怎麼可以把我趕出門去?我是絕對不會簽的!我……”
喬翎見狀,忽然問:“有沒有刑部的人在啊?”
正在吃瓜的刑部侍郎趕忙拐了一下坐在自己身邊的年輕員外郎。
後者任勞任怨的站起來:“刑部員外郎在此……”
喬翎問:“沒有斷絕姻親來往的前提下,有人在我家鬨事,還把我的婆婆和太婆婆氣病了,我是不是可以打他們啊?”
李文和:“……”
小薑氏:“……”
廳中其餘人:“……”
唐無機聽見身後有人低呼出聲:“我靠居然還有打戲彩蛋!!!”
唐無機:“……”
那年輕的員外郎擦了擦汗,甕聲甕氣道:“理論上是這樣的……”
話音落地,喬翎的拳頭就過去了:“我真的忍你們對顛公顛婆很久了!!!”
……
李文和與小薑氏鼻青臉腫,哆嗦著在文書上邊簽了字。
老太君眼見鬨劇結束,馬上吩咐下去:“帶著薑氏去收拾東西,收拾完就請他們離開,越國公府不歡迎二位來此。”
李文和與小薑氏神情倉惶,麵無人色,兩兩相望,皆覺悚然。
老太君無聲的歎一口氣,站起身來,麵色微露疲憊,聲音倒很堅定:“一場鬨劇,叫諸位見笑了……”
她環視周遭,最後瞧一眼喬翎。
喬翎馬上給自己倒了一碗酒,舉杯道:“愁隨酒去,我自罰一杯,諸位隨意!”
說罷,舉起碗來,一飲而儘。
有人附和的叫好出聲。
越國公府的姻親故舊出麵言語,緩和氛圍,樂師奏響旋律,舞姬出場,安寂了許久的廳堂,重又喧囂熱鬨起來。
老太君畢竟上了年紀,經此一事,心力交瘁,梁氏夫人見她麵有疲色,悄悄吩咐兒子送她回去歇息。
自己則往喬翎麵前去,預備為她引薦諸位來賓。
喬翎將手裡的酒碗擱下,跟在梁氏夫人身後,不動聲色的掃視著諸多來賓。
皇室的宗親們。
三省的宰相們。
與越國公府同為勳貴的公爵和侯爵們。
乃至於朝中的文武官員們。
她心裡邊回蕩著小薑氏的一句話。
“好歹叫他摸一摸升殿官的門……”
喬翎心頭微冷。
因為她忽然間意識到,這滿堂的賓客之中,或許就有京一語的同謀在座。
京一語的目標或許是她,但那個同謀的目標,卻在朝堂之上,直指越國公府和安國公府!
那個人會是誰?
酒席上,有人朝秘書監池少章敬酒,也低聲說:“池監教得好下屬,區區一個六品官,居然能把吏部副天官拉下馬!”
有小薑氏那句話,梁綺雲同梁氏夫人又是至親姐妹,禦史聞風奏事,梁綺雲隻怕很難繼續在吏部待下去了。
池少章頭大如鬥,苦笑道:“真的跟我沒關係!”
他堂堂秘書監,正經的三品大員啊,李文和這個秘書郎倘若不是越國公府的女婿,都不配在他麵前說話。
至於今日,這兩口子稀裡糊塗的扳倒了一位吏部侍郎,就更跟他無關了。
池少章心裡罵:“薑氏是不是瘋了?什麼話都敢往外說!”
又心想:“是李文和叫她這麼乾的?這王八蛋,真該死啊!平白無故的,沾我一身腥!”
另一邊,李文和也在罵:“你是不是瘋了啊,我他媽……早知道還不如打死你一了百了!”
他又恨又怕。
小薑氏也是既覺委屈,又覺害怕。
母親她是這樣,嫂嫂和姐姐也是這樣,隻想著替她出氣,狠狠教訓李家人,可事後再跟李家人過日子的,是她,不是她們啊!
真的把人得罪狠了,把李文和打個半死,對她有什麼好處?
她有時候甚至忍不住想,她們到底是真心實意想幫她,還是想以此展示自己的威儀,向自己炫耀她們的手段和顯貴?
母親畢竟不是親生的母親,到底隔了一層。
嫂嫂與自己相處的時間也極短,哪有什麼感情?
至於姐姐……
小薑氏心緒複雜的想,最開始,母親給自己相看的是廣德侯,給姐姐相看的卻是個年輕進士。
倘若當年自己沒有嫌棄廣德侯相貌平庸,又是個鰥夫,私底下與李文和兩心相許,現在風風光光做廣德侯夫人的,怕就是自己了。
姐姐她心裡對此真的沒有嫌隙嗎?
先前幾次,難道會是真心想要幫自己嗎?
小薑氏對母親和姐姐心存不滿是真的,可現在一紙文書,真的同母家所有人斷了乾係,她心裡好像也空落落的……
小薑氏心亂如麻,不忿之餘,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我那時候是怎麼了?
她心裡驚懼,再怎麼憤憤,也不能在那時候扯住梁氏夫人和喬氏夫人,當眾鬨起來啊……
到了如今這局麵,真就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小薑氏隻覺得渾身發冷,她跟李文和說:“你說,我是不是中了邪?不然怎麼會那麼做?”
李文和心頭直冒鬼火,真想再甩她一記耳光:“孩子死了你來奶了是不是?!早乾什麼去了?蠢事已經做完了,這會兒少給我裝傻!”
他煩不勝煩,因為有傷在身,腿腳又不好,實在懶得繼續同行:“得了,你去吧,我真是一點都不想再看見你這張臉了!”
小薑氏心裡委屈,悻悻的向前去了。
不知道走出去多遠,隻覺得眼前發花,腳下也失了氣力,頭頂一陣劇痛傳來——簡直好像有鑿子在往裡鑽一樣!
她用手扶住了牆,血液上湧,這個瞬間,幾乎能聽見心臟在胸膛裡“咚咚咚”跳得飛快。
薑裕剛剛將身體疲乏的老太君送去歇息,自己往前廳去,冷不防見到有個人扶著牆搖搖欲倒,當下一邊上前,一邊吩咐同行的小廝:“去前邊通稟一聲,再叫兩個侍女來!”
他雖然年少,但做事沉穩,饒是麵容看不真切,也分辨出,那該是個女賓。
快行幾步到了近前,薑裕認出來那身熟悉的衣裳,略一遲疑,還是認命的上了前。
這位姑母剛剛同自家生了齟齬,要是在府上出事,怕就要說不清了。
哪知道就在這時候,頭頂上忽的人影一閃,薑裕心頭一驚,來不及後退,已經被人從後邊提住腰帶往後一拉——
幾乎就在同時,小薑氏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薑裕離得不近,但也不遠,小薑氏這一噴饒是避開了他的臉龐,也不可避免的沾上了他的衣襟。
他腦子“嗡”的一聲,呆在了原地。
身後的小廝哪見過這陣仗,馬上就要叫嚷出聲,先前將薑裕拉開的人及時出手在他前胸一點,那小廝嘴唇動了幾下,硬是沒能發出聲音來。
一來一回之間,薑裕勉強回過神來,強忍著驚駭,轉身看向方才拉了自己一把的人,遲疑著道:“尊駕……”
那青年彬彬有禮道:“在下公孫宴,是府上新婦的表親。”
薑裕馬上道:“表兄有禮。”
正待說句什麼,就見公孫宴的視線已經挪到了自己身後,迅速回頭,便見長嫂喬翎已經到了近前,正蹲下身,伸出兩根手指來撥小薑氏眼皮。
遠處傳來言語之聲,喬翎無暇遲疑,當即問道:“誰傷了她?”
公孫宴道:“沒人傷她,她自己忽然間吐了口血。”
薑裕聽得疑惑:“嫂嫂,怎麼……”
公孫宴道:“你嫂嫂怕李家夫婦在這兒出事,叫我一路跟著。”
薑裕麵露了然,又覺欽佩:“嫂嫂處事實在周全,小弟拜服!”
喬翎從懷裡取出一隻玉瓶,倒了顆藥丸出來,送到小薑氏口裡,又同公孫宴、薑裕二人道:“你們快走,馬上就來人了!”
薑裕怔楞道:“嫂嫂,為什麼……”
喬翎一指地上的血和昏迷不醒的小薑氏,再向他示意他那沾血的衣襟:“說得清楚嗎?”
薑裕迅速會意過來:“李文和不敢發難的!”
喬翎看著那一行往這邊靠近的燈籠,幽幽道:“現在往這邊來的人,一定敢。”
正說著,小薑氏抽搐幾下,緩緩睜開了眼。
公孫宴當機立斷,提著薑裕迅速離開。
而那邊廂,提燈籠的人也已經到了近前,還沒聽見聲音呢,就先聽見了尖叫聲。
喬翎這才瞧見她麵容,微微挑眉,頗有種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感覺。
是淮安侯夫人董氏。
一個被打被虐待但是當娘家人站出來撐腰的時候還是會護著自己的親親相公。
另一個為了給親親相公留一個男丁,甚至於雇妾生子,打算把爵位給那庶子,甚至於枉顧親生女兒……
能玩到一起去,這很合理。
淮安侯夫人驚聲尖叫:“越國公夫人!”
她說:“我知道你生李夫人的氣,但現下她都被你們趕出家門了,你還對她如此痛下殺手,怎麼也說不過去吧?!”
喬翎“哎”了一聲,先跟身後侍從說:“去請淮安侯來。”
淮安侯夫人能來說這一席話,又開門見山的往她腦袋上扣個罪名,可見頭腦堪憂——這樣的頭腦,先前在廳中時卻沒有站在小薑氏身邊對她發難,說明一定是有人阻止了她。
能按得住她的,除了她那至親至愛的夫婿,還會是誰呢?
淮安侯夫人聞言麵露不悅,喬翎實在無心應付,低頭看著地上的小薑氏,問:“李夫人現下感覺如何?”
她說:“我方才過來,就見你暈倒在這兒。”
小薑氏腦海裡尤且渾渾噩噩。
這時候梁氏夫人已經聞訊而來,一眼瞥見她,眉頭便皺起來,再見到淮安侯夫人,眉頭登時就打成了結,相當暴躁的道:“這是又怎麼了?你們沒完沒了了是吧?!”
小薑氏將將蘇醒過來,聞聽此言,原就灰敗的臉色愈發暗淡下去,起身的動作也慢了。
她轉動眼珠看了梁氏夫人一眼,眸光陰冷。
淮安侯夫人麵露慍色:“太夫人,沒有這麼招待客人的吧?你們這是想殺人啊,看這一地的血!”
梁氏夫人這才發覺地上的痕跡,不由得往後退了一點,蹙眉問喬翎:“怎麼回事?”
喬翎言簡意賅道:“我過來就見李夫人暈倒在地,沒多久,淮安侯夫人就來了。”
梁氏夫人一針見血道:“你怎麼知道她暈倒了?”
喬翎回答的天衣無縫:“府上侍從先發現的,見是女客,便使人去叫我。”
梁氏夫人點點頭——她原也不是真心實意要問喬翎,隻是為了引出後邊一問:“淮安侯夫人,您是怎麼知道李夫人出了事,繼而恰到好處的趕來呢?”
淮安侯夫人為之語滯,神色不自在起來:“我……”
她遲疑幾瞬,終於道:“有個侍女告訴我,說越國公府要殺人滅口,再不去李夫人性命不保,我就來了……”
說到最後,她理直氣壯起來:“她也沒說錯呀,你們就是要殺人滅口!”
這檔口淮安侯終於過來了,一聽妻子的話,頭就大了一圈兒,麵沉如水,語氣倒很溫和。
他說:“康樂,事情還沒有調查清楚,不要妄下定論。”
喬翎毫不意外的發現,淮安侯果然是個美男子,即便人到中年,也說得上是儒雅風流。
她朝梁氏夫人笑了一下。
梁氏夫人看懂了這個笑裡邊隱含的意味,幾不可見的翻了個白眼。
淮安侯夫人有些悻悻,頭一轉,神色關切的問小薑氏:“你感覺如何?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薑氏沒有起身,靠在廊柱上喘息著,眼簾低垂,臉上流露出懼怕的神色,斷斷續續道:“我的頭很疼,有些記不太清了,好像是走著走著,忽然被人在後邊砸了一下,再之後就失去知覺了……”
喬翎微露愕然,嘴巴張開幾瞬,沒說什麼,又閉上了。
她看著小薑氏,笑了。
淮安侯夫人聽罷,便麵露憤慨之色,正待說話,卻被丈夫攔住了。
旁邊路過了幾個端著托盤的侍女,是往前廳那邊去送瓜的,喬翎自己留了兩盤,擱在寬闊的欄杆上,自己拿了一個香瓜,“哢嚓”一口啃了上去。
淮安侯在她“哢嚓哢嚓”的吃瓜聲裡,問小薑氏:“李夫人,您能十分肯定的告訴我,就是有人在背後襲擊了您,才致使您吐血昏迷的嗎?”
小薑氏眼皮抬起,正要說話。
淮安侯卻恰到好處的轉向了梁氏夫人:“府上該有大夫在值吧?此時不請,更待何時呢?”
梁氏夫人看著他,道:“侍從們已經去請了,馬上就到,不過穩妥起見,還是再請個太醫來吧。”
淮安侯稱讚一句:“太夫人心細如塵。”
這才問小薑氏:“李夫人,您想起來了嗎?”
小薑氏眸光閃爍幾下,捂著額頭,痛苦不已:“我說過了,我的頭很疼,沒有辦法給你肯定的答案……”
淮安侯溫和一笑:“我看,李夫人大概是心內鬱結,驟然發出,才會吐血的。”
梁氏夫人麵無表情的看著小薑氏:“是嗎?我倒覺得這興許是她裝的,想著魚死網破,再惡心越國公府一把呢!”
小薑氏身體戰栗,姿態放得很低:“嫂嫂,我已經落到了人人喊打的境地,你還不肯放過我嗎?是不是真的要我死了,你才能不再詆毀我?”
梁氏夫人最看不了她這種模樣——這種婊裡婊氣裝柔弱的,我梁霸天一個人能打十個!
淮安侯夫人也最見不得好姐妹受人欺負。
倆人正要開口battle的關頭,喬翎一伸手,斷喝一聲:“都打住,讓我來!”
她單手持瓜,到小薑氏麵前去:“雖然之前的所謂襲擊是你自己編的,不過沒關係,這一回是真的,你有人證啦,真開心!”
說完,一把將那個香瓜按在了小薑氏臉上,狠狠搓了幾下!
熟到臨界點的香瓜瞬間爆開,清脆的一聲“砰”!
汁水連同瓜種齊齊飛爆出來!
小薑氏慘叫一聲:“啊!”
梁氏夫人大驚失色,趕忙往旁邊跳了一跳,以此躲避濺出來的香瓜種子!
香瓜的氣味彌漫開來,誠然好聞,但是那淺黃色的粘稠湯汁順著麵頰往下流淌,看著實在有點……
淮安侯夫婦呆若木雞。
小薑氏驚聲尖叫。
喬翎兩手插腰,仰麵獰笑。
終於還是淮安侯夫人先一步驚叫出聲:“天呐,你怎麼能——”
喬翎獰笑暫停,反手一個瓜按爆在她臉上,嫻熟的開始搓動:“叫個屁啊叫,你也有份!”
又是“砰”的一聲脆響!
淮安侯夫人如同小薑氏一般慘叫出聲來:“啊!!!”
小薑氏滿頭瓜種,難以置信,怒道:“喬翎,你怎麼敢——”
“天殺的賤人,給我閉嘴!”喬翎反手又往她頭上按爆一個瓜!
小薑氏:“……”
那邊淮安侯夫人甚至沒有來得及說話,但臉上也又被按爆了一個瓜!
淮安侯戰戰兢兢,瑟瑟發抖:“內,內人她沒說話啊……”
喬翎左右開弓,分彆在他們夫妻倆臉上都按爆了一個,嫻熟的搓搓搓,同時發出開朗的笑:“哈哈,順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