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仕奏疏批的很快,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通過了。
李文和對此並不覺得意外,隻有滿心的疲憊,帶上家小,在事發之後的第天,便啟程返回老家。
噢,中途還出了一點小小的意外——那妾侍果斷跑路,果然沒再回來。
李文和:“……”
李文和什麼都懶得說了。
先前經曆的打擊太大,跑了個妾算什麼,浮雲而已。
公孫宴跟著他們一路西行,倒是不覺枯燥,隻覺得小薑氏此時的狀態,委實有些古怪。
變故發生在離京一十多天之後,彼時天降大雨,李家人不得不借宿在一處已經荒廢了的驛館裡,沒曾想驛館裡卻已經有一夥兒強人因躲雨而到此了……
公孫宴匆忙趕到時,那群強人已經為一道人所殺,他不由得為之吃驚,為那道人——進門之前,他甚至於沒有察覺到驛館裡還有李家之外的人!
天地之大,能人異士何其之多,公孫宴陡然見到山外有山,也不十分驚奇。
倒是李家的人有些皺眉,稍顯忐忑的道:“尊師拔刀相助,我等感激不儘,隻是再如何感激,也沒法跟一具棺材……”
他們用眼睛斜斜的去瞟,臉上流露出畏懼的神情來。
因為那道人並不是孤身來此,在他身後,還背負有一具紅木棺材!
雨夜,荒山,廢棄的驛館,滿地屍體,還有一個背負棺材的道人……
實在叫人毛骨悚然。
李文和申斥家眷:“閉嘴!你們難道沒看見,是尊師救了我們的性命嗎?!”
又去向那道人作揖,口中感激不儘。
那道人並不理他,尋了個不漏雨的地方,將那具紅木棺槨安置下,這才道:“我喜歡安靜。”
李文和起初一怔,旋即會意過來:“尊師寬心,我們一定不攪擾您靜修……”
那道人搖頭道:“不,我的意思是,你們得出去。”
李文和:“……”
外邊雷電轟鳴,大雨瓢潑。
李文和張口欲言:“尊師……”
那道人手扶劍柄,語氣毫無起伏:“不走,就殺掉你們。”
李文和連個磕巴都沒打,便果斷道:“這就走,這就走!”
那道人卻在這時候又出聲了。
他指了指小薑氏:“把她留下。”
李文和驚住了,張口欲言,那道人卻已經朝公孫宴道:“你是為她而來的吧。”
公孫宴短暫一怔,繼而上前去深施一禮:“還請尊師教我!”
……
公孫宴帶著小薑氏,離開了那座廢棄的驛館。
館內便隻留下那道人,與他背負來的那具紅木棺材。
門外大雨滂沱,風聲大作。
那道人的聲音卻柔和了起來。
他手扶在棺槨上,低聲說:“我們到河州了,琦英。”
……
河州某處。
鐘聲傳來,無數個齒輪有條不紊的開始運轉,一份文書經由密道幾轉,顛簸流離,駛向他方。
神都,西市。
賬房先生將掛在脖頸處的那副水晶眼鏡戴上鼻梁,像是閱讀一本閒書似的,打開了夥計遞過來的那份文書。
“可以馭使魂魄的傀儡術嗎……”
他不由得歎息起來:“先古時候留給他們的餘澤,實在過於豐厚了。”
……
神都,京兆獄。
喬翎是個健談之人,盧夢卿也亦如是,喬翎愛吃,盧夢卿也亦如是。
兩人先前說的煩心事已經夠多,講完韓相公之後,便默契的不再提及,一邊喝酒,一邊將話題轉到彆處去。
來給盧夢卿送酒菜的那個名叫小奚的少年站在牢外,神情無奈。
隻是看自家太太自打入獄之後少見的開懷,便也就隻是無聲的輕歎口氣,繼而將自己預備著之後給太太喝的醉杏白送了過去。
等兩人喝完,又送了越國公府送來的美酒過去。
牢舍內,兩人正鬼迷日眼,聊的熱火朝天。
盧夢卿說:“這醉杏白其實也算是好酒了,但卻不如我在南邊曾經喝過的九洲春色……”
喬翎說:“我在老家喝過特彆好的猴兒酒!”
盧夢卿欣羨不已:“猴兒酒?可遇不可求啊!”
喬翎很熱情的說:“我還會釀,出獄之後就給你釀!”
盧夢卿說:“好酒需要好泉,神都附近可沒什麼好的泉水。”
喬翎說:“我師傅給我帶了一罐惠山泉水來!”
盧夢卿聽得心動起來:“那可是聞名天下的好水啊!”
又借著幾分醉意,毛遂自薦:“某烙得一手好餅,出獄之後烙給你吃!”
喬翎將信將疑,大著舌頭問:“餅能有什麼好吃的?”
“這就是你不懂了!”
盧夢卿立時道:“這法子還是我從彆人那兒學來的,將麵粉細細的篩了,加一點豬油,一點白糖,炒香了的山核桃磨成粉加進去,最後……”
喬翎道:“下鍋去烙?”
“哈哈,我就說你不懂!”
盧夢卿洋洋得意道:“要準備一口平鍋,將鵝卵石清洗乾淨鋪上,抹一層油,鋪上去烤!最後餅麵崎嶇不平,外邊酥脆,內裡柔香——再加上少遊燉的雞,舉世無雙!”
喬翎聽他說著,腦海裡想著,口水嘩啦啦的往外掉:“一定很好吃!”
盧夢卿用力的附和她:“真的很好吃!!!”
喬翎愁苦不已:“可惜吃不到!”
盧夢卿醉醺醺的站起身,道:“我這就去給你做——小奚,去燒火!”
小奚:“……”
坐牢不喝酒,喝酒彆坐牢!
他著實無奈:“太太,時辰太晚了,不方便。”
盧夢卿怒道:“我的朋友想吃,什麼時候都不算晚——去燒火!”
小奚:“……”
喬翎動容不已,霍然起身:“大哥,以後我管你叫大哥!”
盧夢卿聽罷聲音更大一點:“小奚,去燒火!”
小奚:“……”
小奚看著這兩個酒蒙子,由衷的歎一口氣,不得不點破道:“太太,彆鬨了,坐牢呢。”
盧夢卿大為傷懷:“啊?!”
喬翎大為傷懷:“啊?!”
兩個人萎靡又憂傷的坐了回去。
小奚暗鬆口氣。
過了會兒,小奚忽然聽見喬家太太鬼迷日眼、大著舌頭說:“大哥,你真不行,我不想管你叫大哥了,以後你管我叫大姐吧,我叫你一弟。”
小奚在旁聽著,額頭上開出來一朵十字小花。
盧夢卿慢了半拍,茫然的說:“啊?!”
喬翎說:“我帶你去找韓相公,你管我叫……”
盧夢卿:“大姐,我是一弟啊大姐!”
小奚:“……”
小奚急了:“喂,你彆亂教我們太太啊!”
那邊喬翎已經鬼迷日眼、大著舌頭開始說:“我進來的時候,倒是記住下了幾層,轉幾道彎,走多少步了,但是我不知道他們巡邏的時間,也不知道神都衛戍巡夜的時間……”
盧夢卿鬼迷日眼、大著舌頭說:“我知道。我們又沒什麼大罪,是以這邊管的很鬆,晚上有兩個時辰的空檔。外邊衛戍巡夜的時間,我也知道……”
喬翎又鬼迷日眼、大著舌頭說:“我也不知道去韓相公家的路怎麼走……”
盧夢卿鬼迷日眼、大著舌頭說:“我先前沒來過京兆獄,不知道怎麼從這兒去少遊家,但是小奚肯定知道!”
小奚:“……”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莫名其妙的開始做什麼越獄計劃啊!!!!
更不要把無辜的人拉到你們的越獄計劃裡啊啊啊啊!!!!!
……
更半夜。
韓少遊搖著轆轤,從井裡邊打上來一桶冷水,陰著臉想要潑到對麵兩個醉鬼身上。
小奚趕忙攔住了他:“韓太太!”
他說:“好生回去,或許還能遮掩過去,衣服要是濕了,回去叫人看見,怕就說不清楚了……”
韓夫人在旁也勸:“哎呀,人家好歹是一番心意嘛!”
韓少遊於是鐵青著臉從屋裡拿了兩個碗出來,盛了涼水,兜頭潑到兩人臉上了。
喬翎打個激靈,抽了抽鼻子,狐疑不定的打量四遭。
盧夢卿迷迷瞪瞪的叫了聲:“少遊啊……”繼而忽然驚醒!
喬翎大吃一驚:“這就是韓相公?!”
盧夢卿下意識的回答了:“是啊,這就是少遊……”
喬翎“哎呀”一聲,打量著周圍稍顯簡陋的院落,驚詫之餘,欽佩不已:“韓相公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沒想到居然敢去劫獄!”
小奚:“……”
韓夫人:“……”
韓少遊:“……喂!”
韓少遊勃然大怒,火冒丈:“你彆胡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