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言徹底明白了:“他們想要通過淮安侯夫人,獲得淮安侯府的那張請帖!那淮安侯夫人事後忽然宣布嫁給淮安侯,同時將爵位過渡給丈夫,就相當的微妙了!”
中山侯輕歎口氣:“這些年,她大概也不好過。”
庾言不由得問起來另一件事:“阿耶,既然如此,天下之大,到底有多少張請帖?”
中山侯搖頭:“我不知道。隻是覺得,所有的公府和侯府,大概都有一張吧,隻是在投票時候的分量,可能是不一樣的。皇室應該有好幾張,除此之外……”
他也說不上來了。
庾言又問了一件很要緊的事情:“請帖的數量是固定的嗎?”
中山侯又一次搖頭:“我不知道。但是據我猜測,大概率不是固定的。總會有新人湧現,也會有如同淮安侯府那樣接近於落寞的門第,事實上,現在淮安侯府的那張請帖是不是還存在,隻怕也得打個問號。”
庾言若有所思,最後壓低聲音,問:“方伯,是由所有請帖的持有人選出的嗎?”
中山侯同樣壓低了聲音:“不是。隻有在會議召開的時候,請帖的持有人才能見到方伯。”
庾言心頭猛地一震:“這麼說,方伯知道所有持有請帖的數量和持有人的身份?”
中山侯輕輕頷首:“不錯!”
庾言的問題暫時告一段落。
他靠在椅背上,艱難又悚然的消耗著這一夜得到的巨大的信息量。
……
相隔幾個坊市之外。
個時辰之前。
越國公府。
喬翎腳下輕快,問梁氏夫人:“婆婆,那位世子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呀?好不好相處?”
梁氏夫人用羅扇拍了拍她肩頭,叫她走得穩當一點:“是個挺活潑的人,好相處的。”
期間不知道想起了什麼樂子,眉宇間忽的洋溢出了一點幸災樂禍的笑。
“說起來,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還真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
喬翎聽得迷糊了:“哎?發生什麼事了?”
梁氏夫人問她:“你知不知道大公主同淮安侯夫人之間的事情?”
喬翎馬上舉手:“我知道,二弟跟我說過!”
梁氏夫人心裡奇怪,暗說這個“二弟”是誰?
隻是急於分享八卦,倒是沒有細問,而是笑著告訴她:“就在婚禮結束的第二天,大公主往弘文館去視察,因為淮安侯之女董令慈應對得宜、成績優異,特意厚賜了她呢,又要親自為她選聘良師!”
“特意”兩個字,她咬得很重。
喬翎怔了一下,繼而為之咋舌:“大公主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殺招啊!”
淮安侯夫人得到了大公主的幫助,獲得爵位,然後背刺了大公主,將爵位過渡給了丈夫。
現下她又有意讓養在自己名下的庶子越過女兒繼承爵位。
大公主呢,就在這時候對她的長女展示極大的善意。
對於淮安侯夫人來說,這是來自大公主的赤裸裸的威脅。
我當初能把穩坐了爵位多年的你的堂叔拉下馬,難道多年之後地位穩固了,還拉不下你的一個庶子?
你沒能為我做的事情,就叫你的女兒來為我做,怎麼不算是一啄一飲呢?
一份厚賜,一個良師,殺人不見血,狠辣至極。
要想這招不奏效……
除非淮安侯夫人的女兒真的對此毫不心動。
要她心甘情願去做那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弟弟的墊腳石才行!
但是,可能嗎?
喬翎想起自己當日在淮安侯府見到的淮安侯夫婦長女董令慈。
聰明,禮貌,處事周全。
喬翎也想起自己在神都城中,夜色初起時見到的董令慈。
陰鬱,幽冷,心事重重。
她不由得說:“看起來,淮安侯府內部會起一場不小的風暴呢……”
……
相隔幾個坊市之外。
兩天前。
淮安侯府。
淮安侯懷抱著幼子,隔著門,聽見室內妻子歇斯底裡的尖叫聲。
“我跟你說話,你聽見沒有?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翅膀硬了,可以甩開我,去投奔彆人了?!”
淮安侯不由得說:“康樂,你冷靜一些,不要這樣跟孩子說話……”
“砰”的一聲脆響,一個花瓶砸到了牆上,四碎開來!
淮安侯夫人的尖叫聲穿破了牆壁和門戶,傳了出來:“滾!有你說話的地方嗎?!”
淮安侯神色複雜的看著那扇被碎瓷劃破的窗戶,抱著孩子,默默的去了前廳。
淮安侯夫人沒有心力理會他,看著女兒,聲淚俱下:“我是你的生身母親啊令慈,難道我會害你嗎?你難道看不出來,大公主其實不懷好意,就是要離間我們母女嗎?!”
那十歲出頭的女孩端正的坐在椅子上,目光平和的看著她的母親。
“我知道,隻是大公主並沒有哄騙我,這隻是一場交易。”
“她幫我獲得淮安侯的爵位,我付出我的血脈,站在她的旁邊,我們各取所需,誰都不虧欠對方。”
淮安侯夫人叫自己冷靜下來,隻是聲音不受控製的在發抖:“你知道,這個爵位是你弟弟的。”
董令慈抬眼看著母親,短暫的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淮安侯夫人換了個姿勢,問她:“你笑什麼?”
董令慈說:“沒什麼,想笑,所以就笑了。”
淮安侯夫人定定的看著她,忽的說:“你是覺得我很好笑嗎?”
董令慈又笑了:“是的,阿娘。”
她輕聲說:“你不覺得你很像一個小醜嗎?不過你應該也習慣被人這樣看待了吧,沒必要太生氣的。”
淮安侯夫人劈手給了她一記耳光,清脆的一聲響!
她身體都在哆嗦:“全天下的人都能這麼說我,就是你不能!”
董令慈的身體都被打的側過去了,險些從座椅上歪倒,隻是她很快就回過神來,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痕,滿不在乎的說:“哦。”
淮安侯夫人看著女兒漠然的臉龐,忽然間哭了:“令慈,令慈啊!”
她蹲下身,像個小孩子一樣在女兒膝間,仰著頭,看著女兒:“權力是毒藥,不是什麼好東西,叫彆人拿去吧,你不要沾。”
“我,我是愛你的啊,你是我的親生骨肉,我怎麼會不愛你呢……”
淮安侯夫人哽咽著說:“除了爵位之外,彆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做一個富貴閒人,嫁一個如意郎君,你可以生幾個孩子,也可以不生,就那麼平安順遂的過一輩子,不好嗎?”
董令慈垂下眼去,看著母親:“阿娘,你做不到的事情,我未必做不到,你害怕,但我不怕,你不能用你失敗的過往,來決定我的未來。”
“把爵位給我吧,阿娘!我是你的女兒,是你唯一的孩子啊!”
她握住母親的手,神情感傷,語氣殷切:“那個所謂的弟弟,他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是淮安侯的直係血脈,我才該是這個侯府的主人,你寧肯成全彆人的孩子,也不願意成全你自己唯一的親生女兒嗎?!”
淮安侯夫人看著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那隻手,隻覺得心寒如冰。
她把手抽了出來,站起身:“如果我說不呢?如果我說不——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兒了嗎?”
董令慈看著她,沒有言語。
淮安侯夫人看著她,目光慍怒:“大公主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大公主幫我奪回了爵位,但這爵位本來就該是我的,我難道沒有權力決定該如何處置嗎?”
“你是我的女兒,可這爵位是我的,隻是因為做母親的人不願意把自己的東西分給孩子,孩子居然憎惡母親,像對待仇人一樣對待母親——這樣的孩子,實在太叫人心寒了!”
董令慈看著她,眼底的溫度徹底消失。
她又一次笑了:“阿娘,我不要跟你一樣,做滿神都的笑話。”
從相較於十歲出頭女孩子過高的椅子上滑了下去,她看著母親,輕聲道:“弟弟才剛過完滿月……唉,要是你去年死掉就好了。”
淮安侯夫人心頭好像被一把極鋒利的刀穿過,因為刀刃過於鋒利,甚至於過後許久,疼痛才延遲性的傳來。
她眼眶含淚,幾乎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的女兒。
董令慈若無其事的走了幾步,打開門。
將要出去的時候,她重又回頭,又說了一遍:“要是你去年死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