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候,外邊有人來報信,語氣古怪:“承恩公夫人與鄭國公府的小苗夫人一起來了,在外邊求見我們太太呢。”
幾個原本在看戲法的侍女也覺奇怪:“之前也沒有投過拜帖呀,怎麼忽然就來了?”
又說:“從前也沒什麼來往呀!”
還有的說:“真說來往,也是不好的來往!”
鄭國公府的小公子曾經驚嚇過薑裕,為此,梁氏夫人曾經協同喬翎一道殺上門去報仇。
承恩公府就更不必說了,這仇還新鮮熱乎著呢!
侍女隔著簾子問:“太太,您要見一見兩位苗夫人嗎?”
張玉映一聽就笑了。
再一轉頭,果然見娘子已經滿血複活,站起身來,如同大貓巡視自己領地似的在屋裡轉了一圈兒,繼而道:“神都還是很不錯的嘛!”
張玉映問:“所以要不要去見她們呀?”
喬翎連聲道:“要的要的!”
……
喬翎在前廳見到了承恩公夫人與小苗氏。
那姐妹倆見她過來,便先迎上去,鄭重其事的行了大禮。
喬翎趕忙將人攙扶起來:“說起來,二位都是我的長輩呢……”
承恩公夫人儘管年長她許多,但是也沒有擺長輩的架子,當下分賓主落座之後,開門見山道:“今日之事,牽連夫人良多,歸根結底,卻是因為我的一點私心,實在慚愧。”
陪房送了一隻木盒過來,她雙手遞交到喬翎麵前:“喬太太務必收下。”
喬翎笑著接過,並不打開,隨手擱在桌上,道:“我們夫婦二人走得早,卻不知後事如何,夫人同承恩公?”
承恩公夫人道:“這幾日間,大概就會有結果了。”
說著,遞了個眼色給妹妹。
小苗氏稍有不安的站起身來,歉然道:“喬太太,這回的事,實在是對不住……”
喬翎還納悶呢:“你為什麼非要拉我入局啊?”
東平侯府的人來的太快了,小苗氏來的也不慢,不像是遇上了一樁意外,倒像是嚴陣以待,有備而來。
小苗氏有些窘迫的默然了幾瞬,道:“太太古道熱腸,又好打抱不平,尋常人即便是看不慣承恩公的言行,出於種種考慮,也未必會樂意跟他當眾撕破臉的。”
喬翎奇道:“你就不怕我不理會這件事?”
小苗氏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她,又瞥一眼她身旁的張玉映,說:“喬太太同張小娘子沒有任何交情,卻還是願意為了她去得罪魯王,王娘子好歹跟您有一點能攀扯的上的關係,承恩公之威勢,又遠不如魯王,是以我猜測,您會管的。”
喬翎暗歎口氣,自我反省了一下:“婆婆說的其實有道理,我是有點愛管閒事……”
小苗氏又說:“隻是我真的沒想到,最後會牽扯出五十萬兩銀子來,原本沒烏十二郎的事兒的,偏他見利動心,陰差陽錯的摻和進去了。”
喬翎默然幾瞬:“我勸過他兩次了,仁至義儘。”
她臉上顯露出一點嘲色,自語般的道:“不過也好,省的彆人覺得我是冤大頭,誰都想來宰我一刀。”
小苗氏頗覺尷尬。
喬翎看出來了,就說:“小苗夫人是該覺得窘迫,彆太不自在,這都是你應得的。敢情在你眼裡,好人就是該拿來利用的嘛!”
小苗氏無言以對,唯有再謝。
喬翎回想起前事,頗覺唏噓:“我同婆婆到過你們家——我是說鄭國公府。小苗夫人的婆婆裴夫人雖有些護短,但處事還是很老道的。”
“當時我打爛了你們家一張桌子,事後還說過她的壞話,但裴夫人見了我還是很客氣,兩家也是往來如常。我雖年輕你許多,但是說句托大的話,小苗夫人,你還有的學呢!”
小苗氏衷心應了:“喬太太說的很是。”
喬翎見人家已經低頭,也不好再追著殺,這是心裡實在疑惑:“為什麼要把事情鬨的這麼大呢?就不能兩家尋個好日子,心平氣和的談一談義絕的事情嗎?”
話已經說到了這裡,那些委婉含蓄的言辭也就沒必要用了。
小苗氏索性和盤托出:“喬太太有所不知,我姐姐的這樁婚事,是聖上做的媒,這麼多年熬過來,我姐姐心裡的苦,哪裡是言語所能說出來的!”
喬翎明白了:“我說大苗夫人這麼通情達理的人,怎麼會嫁給劉大那個糊塗蟲呢!”
承恩公夫人默然不語。
小苗氏卻是潸然淚下,語氣裡甚至於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了幾分怨恨:“劉家都是些什麼東西!欺男霸女的欺男霸女,偷侄媳婦的偷侄媳婦,哪有什麼正經人家願意嫁女兒過去?聖上偏心舅家,幾乎毀了我姐姐一輩子啊!”
“我姐姐人才容貌樣樣出色,又是侯府長女,做皇子妃也使得,最後卻許給了劉大那種人!苗家難道不恨嗎,隻是沒有辦法罷了!”
喬翎聽罷,卻是愈發的迷糊了:“既然早先迫於聖上的緣故嫁女過去,現在怎麼又不介意聖上了,要設法與劉大義絕呢?”
小苗氏如實道:“其實或多或少還是借了喬太太的東風。”
喬翎吃了一驚:“哎?我嗎?!”
“正是。”小苗氏頷首道:“先前老承恩公亡故,喬太太領頭狠下了承恩公府的麵子,使其幾乎成了滿城的笑柄,聖上居然不發一辭!那時候我便覺得,或許長久以來,聖上眼見承恩公府始終都不爭氣,也開始心生厭煩了……”
喬翎為之豁然:“噢,原來如此!”
她倒是有點高興呢:“那我其實還算是做了件好事啊,大苗夫人可以脫離苦海了!”
小苗氏眼眶濕著,也希冀道:“但願如此吧。”
她們言語的時候,承恩公夫人始終緘默,等她們說完了,她卻開口了。
問的是喬翎:“恕我冒昧,喬太太的身份,是否有奇異之處?”
小苗氏顯而易見的一怔。
喬翎也遲疑了:“這……”
她倒也實誠:“我不知道。”
承恩公夫人見狀,心裡卻有了底:“太太該警醒一些,小心無大錯。”
她沉聲道:“我原先也覺得妹妹說的有理,或許是聖上真的厭倦了承恩公府,但是方才轉念再想,或許聖上自始至終不發一辭,並不是因為厭倦了承恩公府,而是因為喬太太參與其中——這回的義絕,亦或者和離,或許借的仍舊也是喬太太的東風呢!”
喬翎若有所思。
小苗氏則是詫異,嘴唇張合幾下,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她心想,姐姐的意思是,聖上有可能是忌憚喬太太,所以才漠視了這一次神都上下對於老承恩公喪儀的視而不見?
這,怎麼可能呢……
有些話不適合深談,喬翎與承恩公夫人心照不宣,隻是此時此刻,就著此事,喬翎倒是想起了從前與梁氏夫人談過的另一事,遂小聲問了出來:“太後娘娘同母家不睦嗎?”
承恩公夫人知道喬翎聰敏,聞言倒不奇怪,當下頷首道:“是非常不好。太後娘娘當初以天後的身份攝政時,承恩公府極度不安——太後娘娘年幼的時候,劉家待她並不好,甚至於到了衣食無繼的程度,是北尊收留了太後娘娘,後來又將她收為弟子。”
喬翎繼而道:“所以如今聖上如此厚待承恩公府,的確是要叫太後娘娘不快了?”
承恩公夫人為之默然,因著今日的一場紛爭乃至於當下的賓主和睦,她將承恩公府內部的私隱告訴了喬翎:“其實多年前聖上娶劉氏女為賢妃,就很讓太後娘娘難堪了。賢妃算是劉四之外,劉家少有的聰明人,進宮之後對待太後娘娘隻是恭敬,並不十分親近,也很快就切斷了同母家的聯係,是以才平和到了今日。”
喬翎奇怪道:“那太後娘娘為什麼不給聖上一點顏色看看呢?攝政多年,心腹和勢力總該是有的吧?即便沒有,單獨搬出孝道來壓製,大概也能叫聖上很難受……”
小苗氏小心翼翼道:“我們能不能不要說這麼反動的話題啊喬太太,我有點怕……”
喬翎先勸她:“沒事兒,你忍一下。”
繼而專心致誌的看著承恩公夫人,等待她的回答。
承恩公夫人卻也搖頭:“太後娘娘心裡在想什麼,我如何猜得到?”
她有些落寞,更多的是世事無常的唏噓和感傷:“沒有掌握過權力的人,是無法想象權力的,上位者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能改變無數人的命運。”
喬翎見她傷懷,便不好再問此事了,而承恩公夫人在短暫的怔楞之後,卻提起了王長文之女:“說起來,也是陰差陽錯的緣法。”
“王長文已經故去,我妹妹卻將他的女兒帶到了漩渦裡,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收養她,也算是一點彌補吧,當然,還是得看她的意思。”
喬翎會意道:“玉映。”
張玉映到前邊來,叫了聲:“娘子。”
喬翎看著她,眨一下眼:“去看看王娘子換完衣裳了沒有?再問一問,她是願意同母親和弟妹一起離開神都,換個地方呢,還是願意跟隨大苗夫人在一起?”
承恩公夫人承諾:“無論如何,我都會照應她的家人的。”
張玉映應聲去了。
……
王麗澤沉默著聽麵前那美麗的像是虛幻的女郎說完一席話。
這個才十來歲的女孩仰起帶著一點傷痕的消瘦臉孔,想要言語,卻被製止了。
張玉映輕聲道:“我們娘子還有幾句話,想告訴王娘子。”
王麗澤稍顯茫然的看著她。
張玉映徐徐道:“魯王這個人,是絕對靠不住的,無論他許諾了你什麼,都不要相信他。你太弱,而他又太強,弱者在強者麵前,是很容易迷失自我的。”
“你還很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你失去了父親,但是你還有母親,還有彆的家人,不要把自己的未來葬送在陰暗的仇恨裡。”
“承恩公夫人是個不錯的人,你可以選擇跟著她,也可以選擇同你的家人一起離開神都,開始新的生活。”
“王娘子,”張玉映道:“告訴我,你怎麼選呢?”
王麗澤欲言又止。
她想要辯解,然而話到了嘴邊,又咽下去了。
最後她說:“我想跟隨承恩公夫人。”
張玉映說:“好。晚些時候,你隨從大苗夫人離開吧。”說完,她轉身離開。
王麗澤原地緘默許久,終於鬆一口氣,下定了決心似的,追了出去:“等一等!”
張玉映回過身去:“王娘子還有什麼吩咐?”
王麗澤鄭重的向她行禮:“請一定,一定替我謝過喬太太。”
張玉映看著她,微微一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