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幼音在話筒裡認真說:“哥,你做什麼都不為過,但你能猶豫,就足夠我為你驕傲。”
顧承炎低低笑了:“不能不猶豫,他再爛,去賽場穿的是中國國家隊隊服,我再想把他挫骨揚灰,他代表的也是祖國。”
500米速滑排在賽程首位,比賽的前麵三天依次進行小組賽和半決賽,直到確定最終進入決賽的六名選手。
顧承炎和薛義在半決賽中脫穎而出,其他國家隊隊員不敵對手或中途失誤,全部遭到淘汰。
本次世界杯暫不對淘汰選手設置興奮劑檢測,將隻針對進入決賽的六名隊員進行賽後即時尿檢和血檢。
決賽,是北京時間下午三點,莫斯科當地時間晚上八點。
秦幼音逃了一節課,中午就跑回出租房,拉上窗簾生怕反光,把電視開到體育頻道,一動不動守著,手心直冒汗。
兩點半時,體育頻道開了短道速滑世界杯的專題,開始介紹主要參賽隊員,並且提取出了小組賽和半決賽裡的精彩畫麵。
屏幕上有顧承炎的照片閃過,秦幼音“啊”了一聲,激動得小狗一樣蹲去電視前麵,一眨不眨緊盯著他在賽道上的身影。
等主持人切換去播薛義的,她氣到扔遙控器,在空無一人的家裡大喊“這是什麼垃圾!我要看我哥哥!”
顧承炎正在更衣室裡,垂眸按著衣兜裡的藥瓶,薛義的藥會放在哪,這兩個多月裡他早已一清二楚。
薛義從外麵進來,拍他肩膀:“小炎兒,你還沒換?”
顧承炎抬眼。
薛義挑著眉:“咋樣,到最後還是剩咱們兄弟,等會兒決賽,我可不留情了啊,對了,賽後你可彆走,得查興奮劑。”
顧承炎似笑非笑:“我記得。”
薛義殷勤給他遞水:“雖然比賽,定點吃維生素不能耽誤,趕緊的。”
顧承炎當著薛義的麵,吃下他以為被替換了的藥片,看著他喜上眉梢的表情,顧承炎拳頭攥得泛白。
手機連續震動。
秦幼音:“哥我在守著看!”
薑成:“咋不出來?緊張了?沒事啊,這場規模還不算太大,你絕對行。”
顧承炎再次望向懸掛的隊服,背上的國旗圖案紅到沁血。
他的拳頭緩緩鬆開,任裡麵的汗乾涸,跟薛義說:“換衣服吧。”
換衣中途,顧承炎提前安排好的人給薛義打電話,緊急喊他出去,薛義隨手要關櫃門,顧承炎淡笑:“關什麼,我在呢,還是裡麵有秘密?”
薛義訕訕放棄,想來顧承炎也發現不了,準備快去快回。
反正今天一役結束,顧承炎就等著身敗名裂,根本沒有和他爭的資格。
他無論如何也要得到今年內比賽的冠軍,否則以他長期吃藥的身體,恐怕沒辦法再堅持到下一年!
薛義走後,顧承炎找出他的藥瓶,換成了自己的——音音做的毫無功效的那瓶替代品。
如果不換,薛義吃禁藥上賽場,在興奮劑檢測中敗露,全世界臭名遠揚,被禁賽,被除名,再也無法翻身,而同時,國家會為他蒙羞,薑成會為他負上重大責任。
如果換了,薛義在賽場上失去藥力協助,隻是個跟不上隊伍的垃圾,但這種藥見效極快,代謝也極快,等到檢測的時候,以前用過的已經沒了痕跡,不會有任何人被他牽連。
顧承炎麵無表情,乾脆利落把藥替換。
私仇和國家,他選擇國家。
他不想音音隻為他驕傲一點點,他要全部。
顧承炎拿著一個牛皮紙袋走出更衣室,迎麵遇上等急的薑成。
“這麼慢!”
顧承炎把袋子鄭重遞給他:“教練,之前你所有疑惑,答案都在裡麵,十分鐘後的決賽,我給你拿冠軍,至於薛義,他連最後一名都追不上。”
“你如果信,現在可以打開看,如果不信,那就等我劃過終點線,用事實告訴你。”
顧承炎說完,給秦幼音發了條語音:“寶寶,我選國家,我要你所有驕傲。”
他把手機扔給薑成保管,戴上頭盔轉身離開,進入賽場入口。
薑成愣在原地,看了眼從更衣室遲些出來的薛義,心臟莫名蹦到喉嚨口,他手腕不穩地拆開袋子封線,首先入眼的就是一個透明密封袋,裡麵是和維生素一模一樣的白色藥片,附著成分說明和前有後果的照片及文字記錄。
“薛義把我的維生素換成了禁藥。”
後麵,是顧承炎保留的,在省隊期間訓練的日程記錄,不止他一個人,也包括當時的薛義在內,如實標注著他的真正水平。
再往後,顧承炎在省隊遭受的所有待遇傷害,承擔的一切不該有的傷痛背叛,以及國家隊選拔賽期間宋哲明的惡意針對,薛義長期服藥的證據一一在冊,巨細無遺,不存在任何一絲疑點。
還有最後一頁,顧承炎親筆寫,他已經換了藥,中國人的事,不必讓全世界去評判。
薑成終於懂得顧承炎那句“我選國家”是什麼意思,他臉色慘白,汗順著額角滴落到脖子。
他腦中亂響,直到被周遭驟然拔起的尖叫呼聲刺激,不由自主去看場內。
哨聲已然吹響。
六道身影衝出起始線。
高清電視屏幕前,秦幼音不能呼吸,心跳劇烈到站立不穩。
她根本看不到彆人,唯有那道雲霧一般的修長身影,穿黑色比賽服,背上印著國旗,在起步的第一刀就風馳電掣越過身旁對手,第一次手扶冰麵倏然轉彎後,已如開竅的利刃穿透所有阻礙,割碎他的傷病,拾起曾經被踐踏在彆人腳下的榮光和情感,身披萬丈光芒遙遙領先。
秦幼音張開口依然喘不上氣。
賽場上的喧囂和主持人瘋狂的大喊擠不進她的耳朵。
她意識裡全是顧承炎,想著他在醫大滑冰社裡黯然捧著損壞的衣服,想著他在選拔賽上打著封閉針忍痛拿到勝利,他是一路踩著刀子和血才擁有此時此刻的機會。
秦幼音不知不覺滿臉是淚,對著屏幕說:“顧承炎,你是我的驕傲,一直是,永遠都是。”
她也想做他的驕傲。
她也想,等到下一次他的比賽,她能光明正大去到現場,而不是守在電視前,隔著最近也最遠的距離。
主持人聲嘶力竭大吼:“過了!過線了!500米速滑世界杯首戰告捷!我國出色的年輕新秀拿到了屬於他的第一個冠軍!雖然世界杯後麵還有四站,但顧承炎的名字即將在全世界——”
薑成在現場,狠狠抓著牛皮紙袋,淹沒在沸騰的人群裡。
他周圍的國家隊隊員們,工作人員們,全部在歡呼擁抱,唯有他心裡驚濤駭浪,一步也無法移動。
顧承炎不僅僅拿到一個冠軍。
他的決定救了他。
救了國家隊。
哪怕換成他自己,也不能百分百確定,會在大仇得報麵前,去選擇一場這樣無聲無息的輕描淡寫。
薛義是最後過線的,中途就已經完全失去節奏,被甩出老遠,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笑話,他瞪著眼睛無法置信地死盯著得分屏,麵如死灰跪在冰麵上,拳頭重重砸下,他嗓子裡嗬嗬作響,想大喊顧承炎用了興奮劑,卻出不來聲。
薑成吃力地找回聲音,擠出一聲變調的暴喝:“操!把薛義給我拖過來!”
沒有記者去拍他這句粗口,所有鏡頭對準的都是顧承炎。
薑成喘得止不住,借著僅剩的氣拽住經過的一個央視記者:“我們顧承炎,好好采訪,有本事,長得帥,我告訴你,他要上了什麼熱搜,比一般明星都得火!我話撂這兒了,明年冬奧會他絕對能拿大滿貫!”
秦幼音哭得臉上一片濕,坐在地板上抱著膝蓋,看微博上飛速飆升的熱度,儘是顧承炎的各種截圖和資料,一群群的大V賬號狂喊小冠軍帥到炸裂要嫁給他。
隨便一刷都有新的花癡。
秦幼音咬著唇把手機扣過去。
始終開著的電視機裡,終於傳出顧承炎帶著微微喘息的說話聲。
她顧不上關注其他,趕緊撲過去。
記者圍成一堆,七嘴八舌問著比賽和成績。
顧承炎抓了下汗濕的頭發,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神色淡淡挨個作答,他不卑不亢,四平八穩,讓幾個比較年輕的女記者當場臉紅。
秦幼音氣鼓鼓又扔遙控器。
正規問題足問了十來個,有人忍不住旁敲側擊:“國家隊的另一位隊員薛義是什麼情況?你知不知道他怎麼會在比賽場鬨出笑話?”
顧承炎漠然說了四個字:“我們不熟。”
旁邊的女記者實在忍不住,應台裡要求,順便夾帶私心,舉著話筒一本正經問:“你大概還不清楚,現在微博上的話題熱度爆炸了,網友們都在討論你,我需要代替廣大女性同胞提一個小問題。”
“請問——這麼年輕,這麼優秀的你,有擇偶標準嗎?理想型是什麼樣?”
正式比賽已經結束,該問的問題也都問完,在結尾較為輕鬆的時間裡,這樣的提問並不突兀,反而是善意娛樂,博得現場眾人友善失笑。
緊接著,話筒全都湊過來,遞到顧承炎身前,一起等待他的答案。
顧承炎問:“請問哪個是直播鏡頭?”
攝像師忙揮手:“這邊這邊!”
顧承炎點了點頭,一張無暇臉上冰雪初融,唇角緩緩彎出笑痕。
他麵對鏡頭,直視後麵無法計數的觀眾,也直視他真正要看的那個人。
秦幼音傻傻隔著屏幕和他對視。
顧承炎跨越山川湖海,穿過需要飛行近十個小時才能到達的距離,專注望著她,開口回答,字字乾脆清晰——
“我沒有理想型。”
“我隻有唯一一個深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