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高中
林望舒衝進新華書店,買了一份報紙,打開仔細看,果然是自己的文章,原封不動地給刊登上去了。
她深吸口氣,有些無奈,也有些激動,她隱隱感覺,自己的高考應該是沒問題了。
作文分數占語文分數的百分之七十,作文竟然上報紙,肯定是高分。
這幾個科目中,數理化她都對過題目了,比較有把握,問題不大,比較飄忽的其實就是語文和政治,這都是主觀題,分數不好說,但是語文高分,這兩個科目她已經贏了一半。
而政治,得益於她公公陸崇禮給的那些政治分析,那就是彎道超車了,公公那種級彆對時政的把握,閱卷老師隻有佩服的份。那些精煉睿智的回答,怎麼也不至於拿低分了。
這麼一分析,她甚至覺得,應該是沒問題了,哪怕考不上北大物理係,到時候趕緊去找找彆的學校,依她高考作文上日報的名頭,依陸家的能量,應該也能有個學校接收她吧。
當然了,最好是直接被北大錄取,也省了周折。
她捏著那報紙,拎著一大袋子年貨,回到了家裡,一進家門,便見幾個街坊正在那裡說閒話呢。
看到她回來,又看她拎著那麼一大包,便笑著說:“望舒這是打哪兒來,是置辦年貨去了?”
林望舒便笑了下,道:“過去了殿卿爺爺家裡,吃了一頓飯,臨走前,老爺子非塞給我這麼多,我說這麼多我哪拿得了,可老人家非讓拿,也就拿著了。”
她這麼說,當然也是有意的,她今年就在娘家過年了,免得說出什麼閒話,再沒有什麼比婆家長輩送的東西更能壓住大家口舌的了。
大家一聽,眼睛都往她這邊看,誰不知道林家現在日子過得紅火,老大結婚了,聽說又漲工資了,老二現在去了故宮當保安,竟然也穿上了公安係統的製服,人模人樣的,家裡唯一的閨女嫁到了陸家,那可真是吃香喝辣,三不五時有東西往娘家拎,林家那老兩口揣著袖子享福,可算是把大家羨慕壞了。
進了屋後,林望舒把老爺子給的那大包年貨往那兒一放,打開後看了看,有上等的金華火腿,熏肉,也有德州扒雞等,這些應該是晚輩或者多年的老下屬孝敬的,也有各處慰問的,畢竟年紀大了,快過年了,總是被各處惦記著。
老爺子一個人吃不了,倒是便宜了當晚輩的。
一時關彧馨回來了,她看到那些東西,也是覺得惹眼:“這又是誰給你的?”
林望舒便說起來,是陸殿卿爺爺給的,關彧馨看了看:“瞧這些東西,都是實誠貨,再有個把月就過年了,眼下要什麼都緊張,全都得攢著票,胡三家為了過年時候能買魚,現在鍋裡都不見葷腥了,勒緊褲腰帶要過一個肥年,咱們家倒是好,這些東西都吃不完了!你也真是的,長輩給你,你就拿。”
其實現在日子好了,一家子加上媳婦六口人,每個人都有工資,少的三十多,多的已經上百了,加起來也不是小數目了,加上老大娶了媳婦,閨女也嫁人了,眼下操心的無非是林聽軒的婚事,可以說,當父母的,一大半的責任都沒了。
林望舒其實也覺得有些多,她知道陸家長輩的意思,到底是新媳婦,陸殿卿不在,便對她格外上心,生怕虧欠了她。
當下道:“媽,你也彆想多了,一則長輩是好意,我不拿反而見外,二則長輩不缺這些,老爺子到底年紀大,逢年過節都是各處的孝敬,惦記著他的人很多,他那邊東西都堆起來了。等回頭,讓我哥用心做些老人家適合吃的,也不求多金貴,關鍵是那點心意就是了。”
關彧馨:“說得也是,要說你真是好命,嫁過去後,我看陸家長輩,這有一個算一個,都是疼愛長輩的,又不和你們一起住,他們條件好,待你們也好,隨便給你們點,你們都缺不了好東西!特彆是你這姑母,依我看,你這姑母可真真是講究人。上次我和她說起以前的燒素雞,說她惦記那個味兒,我說這算什麼,你哥會做,還說回頭讓你哥做了送過去,讓她嘗嘗呢,這個可不能忘了。”
林望舒:“好,那我過兩天走一趟,也給老爺子孝敬一份。”
一時說著話,拿出來這人民日報,笑著說:“媽,我估摸著我這考試沒問題了,你瞧,我的作文上了人民日報了!”
關彧馨:“什麼?上了人民日報?”
要知道在這四九城裡,平時老百姓看的都是《北京晚報》,那就是講一些老百姓身邊事,比較親切,至於人民日報,那是國家的報紙,是大事,一般人摸不著邊。
所以林望舒說這個,關彧馨都有點懵,不知道怎麼回事。
林望舒便解釋起來今天的事,又拿了報紙給關彧馨看,關彧馨這才明白過來,一時自然是稀罕得不輕:“這人民日報可是要緊報紙,你寫的作文竟然上人民日報,這,這,這在過去怎麼也得是個狀元吧!”
林望舒笑了:“狀元不狀元的,咱也不敢想,反正就盼著能考上吧。”
關彧馨激動起來:“這就是咱們家祖墳上長了青蒿草,我閨女有本事啊!你從小就聰明,媽就說你早晚有出息,瞧瞧,這可不就出息了!”
林望舒越發笑出聲,心想她媽天天念叨自己閨女有出息有本事,念叨了這麼久,總算是給她出息一回了!
關彧馨拎著那報紙就往外跑:“我可得讓街坊四鄰都看看,看看閨女多爭氣!”
林望舒其實知道,告訴自己媽,肯定是這後果,幾個胡同都知道自己的作文上報紙了,然後大家都圍過來看,說不定很快自己作文的句子就被街坊念叨了。
挺羞恥的。
不過也沒辦法,她估摸著這個事大家早晚得知道,羞恥就羞恥吧,忍忍就過去了,不然還能怎麼著呢?都上人民日報了也沒法藏著掖著了。
很快林觀海回來了,肖愛紅回來了,林聽軒回來了,林大靖也回來了,大家都知道林望舒的作文上報紙了,彆管識字不識字的,都捧著報紙看。
街坊們全都湊過來瞧稀奇,問東問西的。
“這怎麼也得過去人民大會堂走走?”
“望舒作文上人民日報,回頭是不是得當個官?”
當然了,問的更多的就是讓林望舒講講經驗:“到底怎麼寫這麼好?”
各家都有孩子的,大家見了這情景,想著自己孩子是不是也可以參加高考,是不是應該向林望舒取取經。
此時的林望舒已經徹底拋卻了羞恥心,隻剩下驕傲和光榮了,她乾脆地對大家道:“寫好作文這個,要注意幾點,第一就是結合時代精神,比如我們知青下鄉,得到了鍛煉,現在得到機會回城,我們還能參加高考,這就是國家在發展,社會在進步,我們知識青年得到了機會,我們結合這種時代精神,弘揚正能量,這當然就容易得高分?第二呢——”
其實這才是她的重點,將她的羞恥心徹底化解的重點:“其實寫作文嘛,就得是編,比如有一分難過,你得編得天花亂墜,說出四五六分來,彆人傷心難過的事,也得往自己身上套,平時看文章得到的感悟,也按自己頭上,總之一定要寫傷心,寫動情,寫難過,最後握緊拳頭發誓自己要上進,這就行了!”
她這麼一說,大家聽得恍然,也有人好奇,拿著報紙說:“這個砍樹磨得手流血,一屁股坐樹墩子上哭,這是真事嗎?”
林望舒咳了聲,這就是尷尬的所在啊!
於是她笑著說:“哪至於呢,這是彆的女知青的事,現成的素材,我拿來用用,再說人家也沒哭,就是叫了幾聲疼,但我說哭了,在作文裡那不是更打動人心嗎?所以這就是寫作文的訣竅,要進行藝術加工,要對平凡的真事進行拔高。”
大家恍然,若有所悟,還有人拍著自己孩子的腦袋:“小七,你可記住了,你望舒姐姐說的這都是正經經驗。”
這麼一番下去,她竟然一下子成了周圍幾個胡同的名人,連著好幾天,都有人特意跑來看熱鬨,還有人拿著人民日報打聽:“這個寫作文的,是你們胡同的是吧?”
以至於整個大雜院也臉上有光,沾沾自喜到處和人顯擺。
林望舒的那些學生,也都陸續過來,大家對過題,有人考好了,有人沒考好,大家對題估分,算著能考多少,互相打聽著消息,又打聽著萬一沒被錄取怎麼辦,互相催著說可以去學校問,分隻要彆太低,興許能調劑。
林望舒作為一個和學生一起高考的老師,也儘可能給大家出主意。
這麼一番分析好,考好的心裡有底了,沒考好的也開始不怕了。
看起來真是遇上了一個好時候,隻要肯努力,有些文化,總歸是有機會的。
那天林望舒送走了學生們,打算往回走,結果抬頭一看,葉均秋站在胡同旁,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裡,顯然是等她。
她有些驚訝:“葉均秋,你還有事嗎?”
他剛才說先走了,結果竟然沒走?
葉均秋:“你愛人呢?”
林望舒:“出國了,好幾個月了,估計過年後回來。”
葉均秋輕輕“哦”了聲。
林望舒:“你報考了哪所學校,都沒聽你提。”
剛才大家討論得熱火朝天,葉均秋卻一直不說話。
葉均秋垂著眼睛,低聲說:“老師,我也報考了北大,不過報的是數學係。”
林望舒頓時笑了:“你學習一直名列前茅,我覺得大有希望!你對題了嗎,怎麼樣?”
葉均秋:“隨便憑著感覺寫的,不想對了,聽天由命吧。”
林望舒便覺得葉均秋的情緒有點不對:“這是怎麼了?你學習好,大有希望,怎麼無精打采的?”
她想著,該不會沒發揮好吧?
葉均秋苦笑了一聲:“小林老師,那天你說,讓我們相信你,這是一次完全公平靠著實力取勝的高考,我們和你一起,擁有了這次選擇人生道路的權利。”
林望舒:“是,我是這麼說的。”
葉均秋:“你還說,我們會一起牽著手,跨過高考這道門檻,去選擇自己的人生吧。”
林望舒望著葉均秋,心裡卻突然湧現出一種不好的感覺。
其實她騙了他們,這一次,還是存在一些問題,會有一些人受了父輩的影響,被刷掉了,沒有被錄取。
葉均秋笑了下:“小林老師說的,我信,所以我報考了,希望下一次我們再見到,便是未名湖邊了。”
林望舒試探著問:“葉均秋,你家裡?”
葉均秋:“還好,沒什麼事,我相信一切都挺好,等著出結果吧。”
林望舒隻好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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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望舒收到錄取通知書的,已經臘月下旬,馬上要過年了。
她的錄取通知書是北大應用物理係的,牛皮紙信封上寫著北京大學001號。
她看到信封上的字樣,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
在這個年代,是不公布高考成績的,所以大家隻會知道自己考上了沒考上,但是到底考了多少分,誰也不知道。
也是很多年後,她和一位北大的教授聊天,說起當年的錄取,那位教授說他才明白,原來當年錄取通知書上,大學後麵的那個數字,其實是表示名次,而她這個001,意味著她竟然是北京市高考的理科第一名。
一時也有些不敢相信,不過想想這個年月,能得到很好學習條件的根本沒多少人,便是那些有條件複習的,高級知識分子的孩子,數理化好的,英語政治往往是弱項,英語好的,數理化未必就吃香,總歸是有短板,而不像她,是全麵地複□□結,政治有公公的助力,語文更是靠著前世寫豆腐塊的積累。
況且,這一年的考試,題目實在是太簡單了,簡單到這個地步的考題根本和天分潛力沒關係,還沒到考察天分那一步,更多的是勤奮踏實和複習充足,自己這笨鳥先飛的,自然沾大光了。
不過這件事林望舒也就是心裡知道,並不打算對外說,主要是自己能拿到這個成績,其實還是靠著先學先飛,還有公公助力,自己犯不著那麼張揚。
林望舒考上了,關彧馨高興得掉眼淚,全家一個個都喜歡得不行,直接放了鞭炮,包了餃子。
吃過餃子後,林望舒一個人看著那錄取通知書上的北京大學幾個字,看了半響,終於穿上了外套,戴上了圍巾帽子,之後將錄取通知書放在牛皮袋子裡,又將牛皮袋子仔細地放在皮包中,提著皮包就出門了。
她坐車,直接過去了魏染胡同。
據說魏染胡同曾經被稱之為北京報業的發祥地,就在這裡,聚集著大批的老知識分子。
林望舒從未來過魏染胡同,不過這裡的布置,她倒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說爛熟於心。
她走進一處院子,沿著那裡的木樓梯前往二樓。
樓梯有些年月了,以至於木梯已經被踩出了凹槽,她小心地上了二樓,又從二樓西邊往東邊數,數到了第四個房間。
房間上掛著一塊褪色舊藍格子窗簾,房門掉了漆,下方因為常年的腐蝕甚至有些糟爛了。
她輕輕敲了敲門,過了一會,裡麵才傳來一個聲音:“哪位?”
之後,便聽到腳步聲,門開了。
她看到一個額頭上殘留著疤痕的老人,頭發全白,滿臉皺紋。
老人望著她,怔怔地看了一會,之後才道:“是你,望舒,進來,快進來吧。”
林望舒走進房間後,就見屋子裡打掃得還算乾淨,一張靠窗的舊木桌,上麵堆積著一些資料,上麵有寫寫畫畫的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