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殊俯在地上的身子微微抬了抬,但看過解臻玄色衣擺,張了張唇,卻還是默然無聲。
窗口有風吹來,燭光微晃,拉得房間內一立一拜的影子搖曳晃動。
解臻亦無聲地看過眼前跪拜的人的清瘦又熟悉的背脊。
兩人皆陷入無止境般的沉默,隔了好一會兒,林辰疏的後背才動了動,低聲在地上開口。
“秦公子。”他的聲音終於在安靜的房間裡響起。
“……嗯。”解臻收攏在袖中的手中的作勁慢慢鬆開,容顏輕展。
皇帝應了聲後,房間裡又開始靜默了下來。陳殊見解臻站在前麵等著自己說話,隻得繼續硬著頭皮道:“秦公子,這夜已深,你怎麼從宮裡出來了。我、我這房間鄙陋,還望公子不要介意。”
陳殊說話是看著地麵說的,說完之後便索性閉上了眼睛。
這回,站在陳殊前麵的鞋麵終於動了動,發出沉穩的腳步聲響。隔了一會兒,解臻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了過來。
“是挺簡陋的。”解臻輕輕道,喉間有悶悶的笑音,“我第一次到你這林府,差點以為走錯了房間。”
“……”解臻他是怎麼過來的?
林府有林和鳴在,若是皇帝親自過來必然會大張旗鼓地大做文章,而現在這風平浪靜的樣子,難不成解臻也是和他一樣用輕功飛過來的?
陳殊眼睛睜開,微微一愣,下意識地看向解臻。隻見這位平時高高在上的皇帝此時正輕輕地勾著笑,朝他看來。
青年皇帝負手,完全沒有那種偷偷潛入彆人家中的自覺,身形依舊挺立瀟灑,人還是氣質卓爾出眾。
“……隻是個休憩的地方。”陳殊隻能解釋了一下,說出口後又覺得有些尷尬,便連忙轉移話題道,“秦公子,你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解臻看過陳殊,輕掃了一眼林辰疏還跪著的雙膝,淡淡地露出笑容,錯身從林辰疏旁邊經過,走到房間裡的木桌邊。
陳殊目光跟著看去,隻見木桌上不知什麼時候竟放著一個食盒,食盒有鏤空花紋,精雕細琢,十分精致,顯然是皇宮裡麵的物品。
解臻已經打開盒蓋,從食盒內取出兩三盤點心,一碗煲湯和一副碗筷。
“上次你來宮裡用膳,我看你一直在吃這幾樣菜品,想來是這些比較對你的胃口,我便讓禦廚特地做了些清淡的食物,給你捎過來。”解臻道。
“……”陳殊看得呆了呆。
解臻已經在桌邊落座,目光再度看向林辰疏。兩人目光再度相接,他慢慢開口又道:“林辰疏,我說了,你見到我不用行禮。”
陳殊:“……”
解臻的話說了兩次,陳殊隻得從地上起身。他佇在原地一會兒,見解臻視線一直沒有落下,隻好走到桌邊,小心翼翼地坐下。
桌麵上已經擺好了點心和煲湯,陳殊掃了幾眼,發現確實是他那天嘗得最多的食物。
他以前因為生活和工作的原因落下了胃病,吃的東西都以清淡為主。現在穿越以後即便在林辰疏的身體也沒有改過以前的習慣——他原來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的過客,倒沒想到有一天,居然在這裡也會有人發現他的飲食偏好。
而且這人還是解臻。
這算什麼呀。
陳殊坐在桌前愣忡。
解臻還在看著他。
“秦公子你……這、這也來客氣了吧。”陳殊笑了聲,終於拾起解臻帶來的玉筷,夾了塊糕點品嘗。
他和楊戊已經吃過晚膳,此時並不覺得餓。但糕點入口即化,不粘也不膩,口感出奇得好,確實是他喜歡吃的類型。
他又夾了一塊。
解臻看著又笑了起來,他靜靜地看過林辰疏的側臉,親手為陳殊舀好煲湯,邊舀邊道:“你回京城已經有些時間了,在廷尉那裡可還待得習慣?”
陳殊吃糕點的動作頓了一下,很快笑了起來。
“還好。”陳殊回道。
話是這麼說,但事實上,他這個廷尉少卿其實在官署裡麵並不受歡迎。廷尉左右監在官署裡麵待得久,早已攬走下麵的權力,他一個空降的雖然品級高,但手上權力基本被架空,左右監看他不順眼,以後肯定會給他找絆子。
不過這些人情世故陳殊年少的時候就嘗了一遍,放在哪裡都一樣,也就沒有在意,更覺得沒必要要跟解臻說起。
解臻看著陳殊風輕雲淡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很快又釋然地笑道:“是嗎。既然這樣,那便先坐著廷尉少卿的位置,那裡若沒有什麼大事,應該還算不錯的衙門。日後若有更合適的,我再給你安排。”
還安排官位?
陳殊皺眉,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昨日梁豐遠在議事的時候提起過你。”陳殊正在斟酌著怎麼向解臻開口,卻見解臻已經舀好煲湯,推到他的麵前,詢問道,“你和他起過衝突?”
“他都把狀告你這了?”陳殊心裡驚歎這人心心思狹隘,他接過解臻的碗,慢慢地搗了一下,“他是怎麼說我的?”
解臻眉眼微垂:“也沒什麼,隻是說起你的傳言,說你不適合為官。”
林辰疏的傳言,可不就是一個斷袖。
陳殊搗湯的手一頓,看了眼坐在自己身邊的解臻,見他神情平和,不像是故意的樣子,這才舀湯邊喝邊道:“我和他兒子是有過矛盾,不過都是些小事,不足為提。”
他點到為止,便不再繼續說下去。畢竟以他眼前這人的城府,此事恐怕早已經查清,根本無需他來多嘴。
“若我想聽呢?”解臻問道。
陳殊:“……”
陳殊剛剛吞咽的湯差點咳了出來,他連忙含下,側過頭,卻見解臻還是坐在身邊,眼裡有光火映照,黑眸明亮的交接處,倒影出自己的身影。
……他還真的想聽。
陳殊擦了擦嘴邊的湯漬,隻好直起身子,給解臻慢慢地描述起鳳微樓發生的事情。
林辰疏的音色清晰,講起事情來清楚連貫,時值夜間蛐蛐聲響,窗外朗月照空,合著房屋裡的燭光,襯著青年清揚的聲線,竟生出些悠適的美好來。
解臻看過林辰疏的眼角眉梢的神情,竟覺得有些恍惚,直至林辰疏聲音停下,他才惘然回過神。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陳殊知道解臻已經查清,並沒有隱瞞自己威脅梁度的事情,乾咳一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