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鐘後。
許知言從出租車上下來,眼前是一片雜亂的老小區。
他掏出口袋裡的照片。
這是一張全家福,快樂的一家三口外加四個老人,一共七個人。
站在照片最右邊的中年男人叫張高俊,是意外死在分裂病院裡的一名普通玩家,像其他人一樣,他的死沒有在遊戲內激起半點波瀾。
許知言方才和甘靡談完後,順便去了一趟問題懸賞區,果然有人給出了張高俊所有的信息和地址。
天已經暗了下來。
看了眼寫在照片背後的信息,他走入小區內。
小區花壇裡,有些黃黃白白的東西,走近些才能看出,是紙錢。
許知言順著地址七拐八拐,總算是來到了一扇鐵門前,身後堆滿雜物的擁擠走廊讓他有些恍惚,這裡到底是現世還是副
本。
“叮咚——”
按了一下門鈴後,
許知言便站在門口等待開門。
鐵門紋絲不動。
他看了眼時間發現都快八點了,
不禁有些懊惱。
與甘靡聊完後思緒有些淩亂,所以在拿到張高俊信息的時候,他第一時間就趕來了,忘記考慮這個時間是不是不太適合登門拜訪。
就在許知言打算離開時,鐵門緩緩打開。
一個約摸著四歲多的小女孩,正怯怯地從門縫裡看過來,用小貓一樣的聲音開口詢問。
“你找誰啊?”
不等許知言開口,又或者是開門的動靜驚動了誰,房間裡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露露,誰來了?”
隨著這聲疑惑,大門被拉開,一個身著黑衣的憔悴女人出現在門口。
許知言表明來意。
“我是張哥的朋友,聽說……想來看看。”
女人遲疑著望過去。
門口的青年穿著質量很好的厚外套,臉都要埋進衣服裡了,不過看起來很瘦弱……
許知言沒等到進門邀請,反倒是等來了另外一個蒼老的聲音。
“誰?誰來了?”
女人回過頭去解釋:“媽,是高俊的朋友。”
說完,她敞開門放許知言走了進來。
房子戶型很小,隻有一間客廳和一間臥室。
張高俊的頭七都過了,家裡的靈堂也早就撤了,客廳裡北麵還擺著排位,地上不太乾淨,應該是很久沒打掃了,淡淡的香灰味道傳遞出來。
客廳的沙發上坐著一個老太太,是張高俊的母親。
許知言回憶了一下照片的人,差點沒認出來。
她很老,整個人像是一隻布滿褶皺的胖梨子,見許知言進屋,她隻是掀起眼皮瞄了一眼,沒多說什麼,繼續交叉著雙手坐在沙發上。
開門的女人去了廚房,水聲響過,她端著一盤蘋果回到客廳。
幾人相顧無言,似乎都不知道說什麼。
許知言瞥了眼上麵疑似帶著黑斑的蘋果,把目光挪到小女孩身上。
並不是所有家庭都會隱瞞父母的死。
小女孩臉上沒有笑模樣,看起來比其他同齡小孩要成熟一點。
許知言回憶了一下剛剛在黑市得到的信息。
大概是花了錢的原因,就連死者在工作單位和彆人鬨的矛盾都記錄的清清楚楚。
這個家庭並不富裕,張高俊隻是一個普通人。
後來因為妻子得病,他把家裡的房子都賣的七七八八,直到妻子病好了,他又有了新的來錢手段,生活這才改善了一點,隻是現在這棟房子都還欠著貸款。
歎了口氣,許知言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支票,這是他早就準備好的東西。
“幾年前張哥投資了我的項目。”
“不過那時候項目很小,估計他沒覺得能賺什麼錢,或許是忘了吧,可能沒
跟你們說。”
張高俊在分裂病院中,因為與醫生宋龍川發現了同一條支線,最後被殘忍殺害,許知言那時恰好需要內臟,就從對方的身上拿走了心臟。
作為交換,他當時表示自己願意支付五萬積分。
把支票放到桌上。
他想了想還是說出具體金額。
“這是張高俊留給你們的一百萬。”
這家人精神狀態不是很好,萬一看都不看直接丟抽屜裡就麻煩了,五萬積分兌換成現世幣,剛好一百萬,這是他和張高俊的屍體達成的交易。
說完,許知言沒理會屋裡人錯愕的眼神,走到靈位前,不太熟練的點上了三支香。
嫋嫋白煙升騰而起。
“好了,來這裡主要就是把錢拿來,東西送到了,我就先走了。”上完香,許知言向著大門口附近走去,準備要跑。
這房間裡太壓抑了,他覺得心臟很重。
往日在副本裡看到有人死亡時,他雖然也覺得不舒服,但並沒能像現在這般直觀的感受到,一個人的死,到底代表著什麼。
或許他知道,但他下意識回避了。
畢竟在副本中,他需要保持一個相對冷靜的狀態,不能被情緒影響太多。
可現在,當他徑直走入一個已死亡玩家的家中,看到這整個家都因為這個人的死亡而變的沉悶,他不得不認識到,這個遊戲到底做了什麼。
每天都有玩家死亡。
每一個死亡的人背後,都是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
許知言不禁想到,如果遊戲真的不再更新,那麼漸漸地,所有的人都會被吞噬進來。
會有無數個張高俊出現。
也會有無數個沉入絕望的家庭。
他忽然覺得,就那麼輕鬆讓宋龍川死了,真的是太便宜對方了。
坐在一旁正打算倒水的女人,沒想到眼前的青年是來送支票的,她的表情有些木訥,像是理解不了,過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高俊確實沒和我們說過。”
終於緩過來了一些,她的手有些發顫。
拿起匿名支票,翻來覆去看了兩遍,女人就連說話的聲音都是小心翼翼的。
“如果高俊知道項目賺錢了,一定會很開心。”
她咧開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以前總想著能多賺點錢,日子就會好起來,可後來我不僅沒賺到什麼錢,反而生病了……他告訴我一切都會好的。”
像是找到了情緒的宣泄口,她嘶啞的聲音在狹窄的客廳裡回蕩。
“我們本來已經好起來了…已經好起來了。”
她眼眶發紅,沒有流淚。
她的眼淚早就在愛人死的時候就流乾了。
而坐在沙發上的老太太像是沒聽見那般,無動於衷,大抵是對於一個死了兒子的母親來說,金錢也無法彌補什麼了。
紅著眼眶的女人意識到了自己的失
態。
她擦了擦眼角站起來。
許知言沉默良久,
從口袋裡掏出紙幣,
將自己的電話號碼留在了上麵。
“如果有什麼困難可以給我打電話。”
“不過我平時比較忙,不一定每次都能接到電話,可能會是我的助手接,也一樣的。”
就當日行一善了。
許知言忽然發現自己好像並不像想象中那麼冷漠,還是有些良心在身上的。
女人接過電話號碼,鄭重收好。
“謝謝,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任務完成,許知言胡亂點了點頭,攏了攏衣服,匆匆擰開大門。
“我有事,先回去了,不用送。”
“砰——”
鐵門開了又關,許知言逃一樣的離開了這個簡陋壓抑的家。
客廳再次恢複了安靜。
拿著支票和聯係方式的女人沒有追出去客套,她筋疲力儘坐在沙發上,定定看了一會兒,抬手喚來了自己的女兒。
“露露,如果以後我們有錢了,一定要把錢還給這個大哥哥,你知道嗎?”
哪裡有什麼投資。
她的丈夫她清楚的很。
前幾年她生病的時候,張高俊把能借錢的人都借遍了,那時候可真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
而剛剛來送錢的青年氣質溫潤,從頭到腳都被打理的很好,隨隨便便出手就是一百萬,可見家境不凡。
如果張高俊真的幾年前就認識對方,肯定會去借錢,她也會認識。
女人知道青年在說謊。
但她沒有揭穿這個謊言。
她現在太需要這筆錢了。
“嗯。”
小女孩用力點了點頭。
她不是很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麼,她隻知道有了這筆錢,她們就不用擔心要去睡大街了,媽媽也總算是能夠喘口氣了。
……
許知言連夜買了站票回家。
出站時,不少因為人流量而聚集在車站周圍的小攤販們,正在寒風中擺地攤,兜售著小商品。
許知言等車的時候,想到江槐鷓送的禮物,於是也上前挑選起來。
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過後,他用三十塊錢買到了一條原價價值一百的紅色圍巾。
出租車停在雲山老宅附近。
付錢下車。
許知言抬頭望向遠處亮著燈的房子。
忽然,周遭的路燈閃爍了幾下,全都滅掉,細微的鎖鏈聲出現,淡淡的灰燼味道彌漫開來。
許知言側過臉,就看到黑暗中鬼神的身影。
“今天回來的有些晚了。”
祂的聲音帶著一點擔憂。
雖然現世中沒有怪物,青年也並非先前那麼弱,但祂還是會擔心對方。
聽到熟悉的聲音,許知言笑著晃了晃手上的袋子。
“嗯,順路去給你買了禮物,先回去吧,外麵真的好冷……”
他收回手,邊抱怨著,邊向雲山老宅走去。
鬼神的出現讓他感到安心。
灰燼的味道替代了環繞在他周身的香火味。
兩人並肩走在漆黑的街道上。
“滋啦——”
當他們走過之後,路燈就亮了起來,繼續照耀著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