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收工的時間已經逼近半夜了,這個季節晝夜溫差大,夜間的涼風吹過皮膚,帶起一片雞皮疙瘩。
“小杭老師,”陳絮搓搓自己胳膊,哆嗦了一下,“天冷,咱趕緊回去吧。”
杭楊裹著一件棕灰色的夾克,看起來確實擋風,就是實在太大,往他身上一披,活像一堆土裡冒出一截白嫩的蔥,看著有點說不出的滑稽。陳絮趕緊捂住嘴,把險些脫口而出的“噗呲”按了回去。
“你先走吧,”杭楊擺擺手,話說得含糊,“我跟……導演聊聊,馬上就回去。”
好不容易把愛操心的陳絮塞進了保姆車,杭楊環視了一圈:四周來往的人越來越少。
而顧願還在假山後麵那個小花壇上坐著,一個人靜靜仰頭看天,身上隻有一件單衣,杭楊單看著就覺得冷。
他慢慢走近了些:“今晚雲厚,彆說星星、月亮都看不見。”
顧願扭過有點僵的脖子,涼涼看了杭楊一眼,一句“關你什麼事”就差直接寫臉上了。
杭楊也不介意,微微笑了笑:“你今天狀態不好?”
拍攝第一天,顧願展現出的狀態確實不行,尤其是後半天:雖說他儘力掩飾,但還是看得出時不時的走神發呆,以及遮不住的沮喪,最後連好脾氣的陶導都忍不了了,恨不得大喇叭按在顧願腦門上狂罵“你小子給我清醒點!”,跟挨了一天誇的杭楊形成了鮮明對照。
但杭楊清楚,顧願作為原著男主角,是絕對的天賦流潛質型選手,實力絕不止於今天展現出的水準。
顧願稍偏過頭,又一記冰涼的眼刀甩過來,一句“那也輪不著你來陰陽我”差點脫口而出。
好在他克製住了自己,沒再對杭楊口出惡言,隻是沉默著從花壇上跳下來,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去隨便吃點吧,”杭楊的聲音在後麵響起,帶著他一如既往的溫和,“我請客。”
*
20分鐘後,兩人坐在附近唯一沒關門的一家排擋館裡。
顧願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接受了杭楊的邀請,可能是腦子太亂,也可能是……他有些不能自控地對麵前這個人產生好奇。
“大少爺沒怎麼來過這種館子吃飯吧。”顧願一出口還是帶著點抹不掉的攻擊性。
杭楊抬頭看他,嘴角常帶的弧度淡了點,筷子在碗沿上“啪”一敲:“好好說話。”
顧願到底是心虛,沒再跟杭楊嗆聲,抬起頭衝老板嚷嚷:“一打冰啤酒!”
杭楊皺皺眉,但還是沒出聲管他,由著顧願自己灌自己。
兩個身份微妙的人在街邊小館子裡相對無言,一個喝熱茶、一個灌酒,說不出的尷尬感在空氣中蔓延。
半晌,杭楊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盯著顧願:“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大的敵意?”
可能是帶著點酒勁,再加上顧願今天過得實在憋屈,杭楊這句話就像在即將泄洪的堤壩上開了個小口,顧願立馬順著勢就開始滔滔不絕,他把手裡的啤酒瓶往桌麵上“砰”一砸,氣勢萬鈞:“我對你的第一印象是‘這就是個沒自尊的傻逼’。”
杭楊:“……”
“後來知道了身世,印象就變成了‘這就是個從我這兒偷了人生起點依舊廢物得一塌糊塗的傻逼’。”
杭楊輕輕按住太陽穴揉了揉:“你倒是很誠懇。”
誰知道顧願話鋒一轉,半點預警都沒有——
“但事實證明我大錯特錯,”顧願語調突然拔高,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那股勁兒上來了連自己都罵,“就因為我那點打死不願意低頭的自尊心,因為那點非要壓你一頭的心氣……”
他一手撐著半張臉,單看這駭人的眼神完全想象不到這人不是在罵杭楊、而是在罵自己,而且半點情麵都不留:“我現在,在你麵前就是徹頭徹尾一小醜。”
杭楊:“倒也不至於……”
“就我那點心思,”顧願一口打斷他,冷笑一聲,繼續怒罵自己,“現在想起來,真陰暗、真可笑、真他媽登不上台麵!”
他猛抬頭,刀一樣的眼睛瞪著杭楊,看得人條件反射眼角一顫:“我現在就一笑話,要不你笑笑吧,我還舒坦點。”
杭楊:“……”
我知道我應該說點什麼,但我實在不知道能說點什麼。
顧願無精打采地垂下頭:“你罵我也行。”
杭楊:“……”
你剛剛自己都罵完了,我罵什麼啊?!
一片相對無言的沉默中,杭楊怎麼也想不到事態會發展到這個地步,他用力揉著太陽穴,一邊給自己壓驚、一邊煩躁於如何打破眼前尷尬的僵局,突然,他隱隱感覺到對麵人的呼吸聲在加速——顧願……很緊張?!
杭楊還沒思考出個所以然,隻見對麵顧願猛抬起頭,嘴角咬牙切齒蹦出來三個字:“對不起!”
杭楊:“……沒、沒關係。”
說完這三個字,他像渾身卸去了千斤重擔,“呼呲”一下,原本緊繃繃的人整個鬆弛下來,長長舒了口氣。
顧願堪稱輕快地拿起一瓶啤酒,咕嚕咕嚕乾了半瓶,豪邁地往桌子上“砰”一放,開開心心站起身:“我走了!明天見!”
旁邊老板和老板娘關注這邊已經有一會兒了,見這個神經病終於起身走人,齊齊舒了口氣。
“好,明天見。”
杭楊揉了揉耳朵,想了想,還是對著顧願的背影忍無可忍說出來:“其實你可以聲音小點。”
但顧願已經小跑著往賓館方向去了,也不知道聽沒聽見。
杭楊長歎了口氣,他明明沒說什麼話,卻覺得非常疲憊。杭楊隨意吃了點菜壓驚,然後才起身回了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