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堆煙看不到的地方,杭楊輕輕閉上了眼睛,蒙在他記憶上的霧氣似乎悄悄散去了一點,他突然就撕破了一角遮醜的麵紗,看到記憶的邊角處那點猙獰的陳年舊傷。
在他的印象中——小姨家還有個孩子,小自己一歲,脾氣暴躁了些,小姨和姨夫對杭楊也算不上多麼客氣,但總歸有吃有喝地供養著自己長大,也算仁至義儘了。
是這樣的嗎?真的算仁至義儘了嗎?
不對,不對!
杭楊眼前一晃,好像有什麼東西破空揮過來帶著“嗡”的一聲響,馬上就要結結實實落到自己身體上,杭楊左手手指微微一動,下意識就想抬起左臂去攔,但這股莫名的衝動被他強行按了下去。
杭楊想起來了,在小姨家,他曾長時間高頻率受到辱罵和毆打,尤其集中在初一和初二走讀期間。
姨夫的生意不景氣,於是“順理成章”將家裡多出來的這樣吃飯的嘴視為“晦氣的喪門星”,在外麵做低伏小,受了氣,回家就拿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發泄發泄。
有幾次,杭楊縮在房間角落咬著牙挨打的時候,他曾從緊緊護住頭的胳膊底下向小姨投去求助的眼神。
但他的小姨——和自己母親血脈相連的親妹妹,她隻淡淡看了自己一眼,隨後拔腿離開,她眼神空洞冷漠,像在看一塊沒有生命體征的物件。
杭楊依舊坐在這個溫馨的小屋裡,周圍的一切都沒有變化,溫度濕度都剛剛好,應該完全算得上舒適,但他感覺似乎有無形的水麵慢慢升高,逐漸沒過他的胸腔、脖子,最後是口鼻,以至於他呼吸停滯了數秒,隨後不得不用強烈的咳嗽來掩飾自己大口呼吸的生物本能。
“小杭老師,小杭老師?”木堆煙趕緊站起來,在看到杭楊拒絕攙扶的手勢後,他走向一旁,給杭楊倒了一杯溫開水。
“謝謝。”杭楊接過他手裡的杯子,但他的咽喉甚至因為緊張而痙攣,完完全全咽不下任何東西——哪怕是一口水。
於是杭楊沉默地把杯子放在膝頭,不多說話,就帶著“隻有技巧沒有感情”微笑靜靜看著他,用眼神示意木堆煙繼續。
“我發現我的這位同學似乎正在遭受長久的、持續性的家暴,”木堆煙輕聲說,“屬於新傷疊上舊傷,好不了那種。”
“情況在我們升入初三,獲得住校資格以後,有了好轉。學習對其他人來說是痛苦跟壓抑的源泉,但對他來說像是一個夢中的避風港,在那哥不算好的學校裡,我從沒見過比他用功的人,當然,他也因此遭到加倍的孤立,但他不在乎。”
“初三畢業後,他考入當地最好的市重點高中奧賽班——跟我一起,”木堆煙輕笑了一下,扶了扶眼鏡,“是,我們又做了同學。”
他十指輕輕扣攏:“隨著周圍環境變好,他又住校,於是逐漸變開朗了些,話也多了不少。我這才覺得:哦,或許他並不是天生孤僻的人,或許他小時候愛笑愛鬨,而且因為愛幫人的兄長型性格特彆受歡迎……當然,這都隻是我的揣測。”
杭楊帶著釘在臉上一樣的微笑麵具坐在木堆煙對麵,一雙黑得發亮的眼睛靜靜看著他。
木老師居然突然有種背後發涼的森然感:像是自己那個已經過世的老同學在透過麵前這位漂亮到驚人的明星雙眼,靜靜看著自己。
“小杭老師,”木堆煙有些刻意地看了看牆上的掛鐘,“時間不早了,要不我們約個時間,下次再聊吧?”
片刻的沉默後,杭楊才慢吞吞做出了反應,他慢慢把手上的杯子放在茶幾上,又慢慢站起身,整個人像是被按下了0.5倍速的按鈕,他衝木堆煙點點頭:“當然,我對您這位同學的故事非常有感觸,隻是您跟我提這麼詳細……”
“他已經過世數年了。”木堆煙輕聲說。
“抱歉。”杭楊說,隻是聲音裡似乎聽不出什麼歉意。
最後,杭楊在離開這間診室之前,他看向木堆煙,說出了今天見麵以後最長的一句話:“木老師,恕我直言,在您的這段回憶中,看得出您對這位同學相當關心,但……您好像隻是一個非常忠實的攝像頭、完美記錄下一切的攝像頭,但也僅此而已。看得出您對這位同學心存遺憾,但他遭遇校園霸淩和家庭暴力的時候,我好像沒聽到您真正做些什麼?”
“您沒有跟他聊聊天?哪怕是偷偷的?”杭楊輕聲說,“再或者,如果、我是說如果,他所謂的家人在校門口毆打他,您願意上去攔一攔嗎?”
木堆煙完全沒想到杭楊會毫不客氣說這樣的話,表情一下子出現了數秒的空白,但又迅速恢複到之前的平靜溫和,隻是染上了細微的歉疚:“我沒有。”
麵前的房門被關上已經有一會兒了,木堆煙不知道過去了幾十秒秒還是幾分鐘,他恍惚著向麵前擺放的茶杯伸出手,但指尖觸到溫熱的杯璧那一瞬,像被燙到一樣,他條件反射哆嗦了一下縮回手,誰知不慎打翻了杯子。
伴隨著“啪”的脆響和滴濺到褲子上洇開的水漬,木堆煙這才突然清醒過來。
剛剛那個瞬間,他幾乎把杭楊當成了“杭楊”。
木堆煙蹣跚著走到沙發旁坐下,手顫抖著按住半張臉,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我想我真的是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小虐一把,交代完小楊的故事就直接談戀愛,進綜藝副本(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