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羅清溪 輪轉,終末
“羅清溪,你在發什麼呆?”那個男生在身後對她說。
她轉過身,男生的麵目變得模糊不清,如風一般在濃霧中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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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清溪!!羅清溪!!”
她睜開眼睛。她正趴在課桌上,一個女生敲著她的課桌。
“羅清溪,你是不是又睡迷糊了。”女生笑著說,“都快放學了。”
她凝視著女生熟悉又陌生的臉,“你是……你是……”
“你果然是睡迷糊了。”女生說,“我是方子薇啊。”
方子薇,她想了起來,這是她的同班同學,她一直以來的好友……
她低頭將書本一本本放進書包。方子薇在一旁絮叨剛才老師在班會上說的話,他們就要高考了,但這次全市模考的均分卻低於第四中學。
“你們是我帶過的最差的一屆!”方子薇學著班主任的語氣,“要是考不過四中,你們這屆就是恥辱。”
“可我們不就是四中嗎?”
方子薇瞪大了眼睛看她,將手貼在她的額頭上,“你真的睡糊塗了。我們是一中啊,第一中學。”
羅清溪注視了方子薇數秒,然後點點頭。
兩個女生收拾好了書包,肩並肩走在放學的路上。方子薇是快活的話嘮女生,嘰嘰咕咕地一路說個不停。“有時候取錯了名字真是會煩惱一輩子。你說對不對?”
羅清溪仍然有些恍惚,她轉頭向校門望去,“第一中學”幾個大字映入她的眼簾。她陌生的校服寫著“第一中學”的字樣。她想,我的確是第一中學的學生。
“班上那群人真的煩死了。”方子薇不高興地說,因為她的名字“子薇”音同時下流行的電視劇還珠格格裡的女主角之一紫薇,如今成了班上同學們調侃對象,沒事就格格喊個不停,這讓方子薇煩惱不已。“我媽給我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哪裡有什麼還珠格格。”
“這根本想不到吧。”羅清溪應和道。
“我的名字是我媽取的,因為我排輩是子,薇意味著美好。”方子薇轉頭問羅清溪,“羅清溪,你的名字有什麼寓意嗎?”
“這是我爸給我取的名字。他願我能——”羅清溪說,“心有清溪,意如明鏡。”
……
羅清溪站在路口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了她現在的家在哪裡。
她走上樓梯,推開了家門。
一個陌生女人正在家裡燒飯,看到她進來,抬了一下眼睛說:“回來啦。”
“……你是誰?”
女人豎起眉毛:“你是不是學傻了?連我都認不得了?”她的父親走了出來,女人高聲喊道:“你看看你女兒,進門連人都不叫,還問我是誰?”
“羅清溪,你太沒禮貌了!!”父親皺眉道。
羅清溪低下頭,轉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她想了起來,她的父母在小學時期已經離異。她最愛的媽媽已經改嫁他人,現在她和爸爸的新家庭生活在一起。
“羅清溪!!出來給你阿姨道歉!!”父親在外麵喊道。
她將門鎖上,將父親和陌生的繼母關在門外。
一切都變了,她想。
她倒在床上,慢慢地從衣領口拉出了那個吊墜,烏黑的小木牌上光亮如鏡,漆黑如夜。上麵什麼花紋都沒有。一朵花都沒有。
一切都變了。
但這次一定會更好,她想。
……
……
幾天後,她拿到了全國奧數大賽省賽區的準考證。這是班主任給她報的名。
班主任一臉嚴肅地讓她好好考,“加油啊,羅清溪,考出好名次就能在高考加分。”
她望著準考證發呆,上麵黑紙白字寫著考點:第四中學。
當天早上,她早早地來到了第四中學。清晨霧氣中的第四中學和她記憶中毫無差彆。她在校門口躊躇了許久,然後踏出了腳步。
熟悉的啟明樓,紅磚灰瓦的教學樓,綠綠蔥蔥的灌木,還有波光粼粼的校中小湖,這一切都恍如隔世。
一隻綠翼小鳥從她的頭頂飛過。
我今天隻是來考試。這裡已經不是我的學校。她對自己說,是的,羅清溪從未在第四中學上過學。
從來沒有。
她走進了校園,初始是第四中學的主道,左側是一個大草坪,草坪後是啟明樓。右側是第四中學大禮堂。
她要去的地方是繞過校中小湖的實驗樓。她握緊了準考證,考完了試就離開這裡。這裡對羅清溪來說隻不過是一個陌生的學校,陌生的考點。
沿著小湖繞行,隻要再往前穿過一片綠植,就是她的目的地。羅清溪停下了腳步,她記得這條道上,可以看見那課百年古樹,是校園裡的一個小景點。曾經她也和其他同學一樣湊熱鬨在那棵古樹上係過心願結。
但是,那裡現在空空蕩蕩,那株參天古樹不見了。
羅清溪愣愣地眺望。一樣的校中小湖,一樣的綠植,那顆樹無影無蹤,就像不曾存在。
“同學,你在看什麼?”迎麵走來一個女生問道,她打量著羅清溪,“你是外校的今天來考試的吧,需要幫助嗎?”
羅清溪回過頭,前麵的女生是她曾經熟悉的白曉雨。“白……”她將她的名字咽下,“我隻是看到那邊的古樹沒了,有點吃驚。”
“樹?那邊沒什麼古樹啊。”白曉雨轉頭問身後一個男生,“顏岸,你知道那邊有什麼古樹嗎?”
“古樹?有多古?我可以保證我們學校的樹都不超過三十歲。”顏岸回答道,審視陌生人的目光,疏離禮貌的語氣,“同學,你是來考試的吧,你要去哪個教學樓?”
“實驗樓。我認得路。”羅清溪輕聲說,她邁開腳步,從顏岸和白曉雨身邊走過,向前走去。
“同學!!”顏岸在背後叫住了她。
羅清溪轉頭。顏岸抬起手,往反方向指了指,“實驗樓在那邊。”
……
她望著眼前的實驗樓,還是熟悉的紅磚灰瓦,但在她過去記憶中的實驗樓根本就不是這棟樓,而這裡,在她昔日的回憶裡是一塊空地。
明明隻是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為什麼會連這些都在變化。
空氣中響著模糊的嗡嗡聲。
隱約的不安湧上了心頭,這種改變毫無道理。
毫無道理。
羅清溪捏緊了準考證。
空氣中彌散著惡意的低語。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
她對自己說,平息著自己的呼吸。
這次決不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背後傳來了女生淒厲的尖叫聲,聲音越來越大。
“那是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
不是。
不是這樣。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
羅清溪慢慢轉過頭。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看見了烈日下的灰色影子,蒼白的血肉,流血的灰霧,一個晦暗不明的怪物,一個她的噩夢。
不。
幾個學生僵在原地,更多的學生驚惶失措地逃走。
白曉雨在尖叫。顏岸拉著她想跑。怪物對著他們噴出了青白的酸液,在瀕臨死亡的慘叫中,白曉雨倒在了地上,她的身體冒著濃煙。
怪物低頭撕咬她的身體。
有人喊道:“啊啊啊啊啊!!它在吃她!它在吃她!!”
不。
不是這樣。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
一隻綠翼小鳥在空中盤旋。
顏岸跪在地上呆呆地看著這一切。
快逃。
逃。
怪物對她露出了一個怪異的笑容,然後它把顏岸抓起來,把他捏碎了。
……
……
不。
不是這樣。
不該這樣。
這不是我的現實。
綠翼小鳥在她耳邊嘶鳴。
她握緊了她的吊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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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溪!!溪溪!!羅清溪!羅清溪!!”
她睜開眼睛。她的母親正在敲她的書桌。“怎麼就睡著了?也不怕著涼!”
這是她的家。安寧溫馨。書架上擺放著她喜愛的小飾品,玻璃小鹿,木雕小象,從國外帶回來的紙雕雕像,幾個小人安安靜靜地坐在樂高城堡裡。
她坐在她熟悉的書桌前,剛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媽媽……”她低聲說,然後抱住了母親。
“乾嘛呀這突然的。”
“媽媽,我做了一個噩夢。”
“什麼噩夢?”
“一個很長很長的噩夢。”羅清溪說,她鬆開手,仔細地看著母親,那是她的母親,眼角不知何時有了皺紋,烏發中添了些許銀絲的媽媽。
“你都做了什麼噩夢啊?看把你嚇得。”媽媽微笑。
“我夢見怪……”羅清溪將話語吞下,“我夢見你和爸爸離婚了,爸爸和一個我不認識的女人組建了新家庭。”
“……”媽媽望著她,然後歎氣道:“傻孩子,你的確是睡糊塗了。你爸在六年前就車禍去世了。”
“……”
羅清溪看著媽媽。她想了起來,是的,她的父親在六年前因車禍去世。媽媽獨自拉扯著她長大。期間曾經也有男人向媽媽示好,但那個男人在和母親同居沒多久後就對羅清溪動手動腳。母親一怒之下把那個男人趕走,之後就一直是她們孤兒寡母互相依靠。
一切全變了。
“在想什麼呢,溪溪。”媽媽擔憂地說,“你眼看還有一年不到就要高考了。怎麼精神狀態看著不對勁啊。”
羅清溪搖搖頭,安慰了一番她的母親。
一切都變了。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
但她心裡有一個小小的聲音:真的嗎?連爸爸都不在了,這真的是改變的更好嗎?
她從衣領中拉扯出了那個吊墜,烏黑的小木牌上光亮如鏡,漆黑如夜。上麵什麼花紋都沒有。一朵花都沒有。
什麼花都沒有。
……
爸爸。
爸爸。待母親離開房間後,她捂住臉哭得泣不成聲。
她穿上了校服,上麵寫著“第十三中學”。
第十三中學,位處於市南偏角。距離市北的第四中學就是遙遠的另一頭了。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
她對自己說。
之後的日子安穩如常。
起床,早飯,上學,放學,回家。
高中生兩點一線的生活。
一道又一道的練習題,一張又一張卷子,一次又一次模考,這是她平穩的高中生活。
家裡缺了爸爸,媽媽擔起了養家的責任,她一下老了十歲。她記憶中的母親是個愛保養的人,臉上彆說皺紋,皮膚就和二三十的姑娘差不多,但現在的辛勞給母親的臉上留下了無情的痕跡。她的母親依然風姿綽約,可最好的化妝品也遮不住她臉上的滄桑與鬆垮。
我必須要努力學習,考一個好大學。她想。
這樣才能不辜負母親。
一切的改變都會變得更好。她對自己說。
她的生活也將會這麼平穩地過下去。
曾經的同學,曾經的友人,開始逐漸變成了她夢裡模糊的麵孔。
這樣就很好。
這樣就很好。
這就是我的現實。
她輕聲對自己說。
一隻綠翼小鳥在她的窗口跳躍著,嘎嘎地嘶鳴。
“我會好好生活下去。”她大聲對小鳥說,然後關上了窗戶。
……
“羅清溪,你的綜合成績排名上升到了年級第七。”班主任對她說,“不準備去參加奧數省區比賽嗎?如果能考個好名次的話,高考就有加分的機會。”
聽到奧數省區比賽的那刻,羅清溪的心怦怦直跳。
“真的不參加嗎?”
她堅決地搖搖頭。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她對自己說。避開一切可能會導致……
她的心怦怦直跳。
那隻不過是一場混亂模糊的噩夢,她必須要避開所有可能導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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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她很小心,她和她的母親,遠離了她原本熟悉的生活圈子,這一次……
這一次一定能有更好的未來。
她背上書包,沿著陌生的道路回家。
如今她的家搬到了市南,她已經習慣了這段新的回家之路。
一切改變都會變得更好。
她走進了小區,來到她家樓下,走進了樓道。樓道電燈不斷閃爍,空氣中彌散著讓人心悸的嗡嗡聲。光線明暗搖晃,就像是曝光失敗的膠片。
媽媽。
她走上樓梯,推開了家門。空氣中嗡嗡的噪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紮進了她的大腦。
那不是自然的聲響。那不是人類的聲音。
媽媽。
她什麼都無法去思考。
它們自黑暗角落中蹣跚而行,那是由惡意構成的可怖白骨,那是隱於幽暗的惡魔之眼,空氣中飄散著粗重怪異的聲響,灰色的煙霧扭動幻化成了可憎的血肉。
媽媽。
她想,媽媽在哪兒呢。
怪物嘶嘶作響,宛如瘋癲之人的怪異大笑,噴著帶著腥味的灰霧。
媽媽。媽媽在哪兒呢。
她轉著頭,耳邊回響著怪物瘋狂的尖嘯,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她看到了媽媽。
媽媽以一種滑稽的姿勢躺在地上,背麵朝上,頭卻扭了180度。那雙茫然的毫無生氣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天花板。
她後退了一步。
耳邊呼嘯著怪物癲狂的怪笑。
媽媽。
不該這樣。
不該是這樣。
世界開始旋轉。
這不是我的現實。
視線變得含糊混沌,呼吸也變得困難不堪。媽媽。她仿佛身處一個無窮無儘的萬丈深淵,隻有她在不斷墜落。她想,這不是我的現實。
綠翼小鳥撞著窗戶,對著她嘶鳴。
它說:
■■不可改變,■■不可逆轉。
不,這不是我的現實。
一切都可以改變。
她捏緊了她的吊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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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清溪!羅清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