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鬆柏這人不愛欠人情,上次幫她估計是為了那幾顆糖。他認為還清了債就乾脆利落地走人。再吃她幾隻饃饃,這賬又該算不清了。
這點小心思投射到幾十年後的賀鬆柏身上,那便是財大氣粗。幫過他的人,他會不留餘力地還回去,有錢給錢,要力出力。欠一分他要還三分,因此他是很多人的“財神爺”,周圍的人都樂意跟他交朋友,四麵八方的人情源源不斷地滾來,他的事業也蒸蒸日上。。
賀鬆柏收起了那副流裡流氣的模樣,沉默地彎腰把地上散落的行李拾起抱進屋裡。
賀鬆葉被放了出來,手舉起握成拳頭敲了他的頭兩下,臉上滿是憤憤的表情,對他剛才的行為很不滿,仿佛在維護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賀鬆柏沒有反抗,低頭任她捶。
賀鬆葉愧疚地衝趙蘭香扯扯嘴,打著手勢說:“他,脾氣,不好。”
“人,不壞,放心。”
“你,坐著,他,收拾。”
趙蘭香真的依言找了張小板凳坐下了,她雙手撐著下巴津津有味地看著老男人裡裡外外收拾。男人用幾張木板跨一張簡易的床,連接處用榫卯的凹槽拚接,全程一根釘子都不用。他的動作很嫻熟,鐮刀鋸子落下處木屑飛揚,最後他吹了幾口氣,床板上的木屑被吹落了下來。粗糲的拇指到處摸了摸床板,把冒頭的刺兒都拔了下來。
他鋒利深邃的劍眉倒豎,麵無表情的時候也常常流露出凶意,然而搗鼓這些敲敲打打的木匠活卻認真細致。趙蘭香看得入迷了,眼裡不經意地流露出溫柔之色。
此刻她多麼想過去抱抱這個清瘦的男人,把他滿頭的塵屑都摘下來。可是……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絕不能這樣做,老男人是個戒備心很強烈的人。
賀鬆柏抬起頭,趙蘭香的眼裡早已換上了正常的情緒,她用拇指探摸著這張床略顯嫌棄地問:
“這個能睡嗎?”
賀鬆葉笑意盈盈地打手勢解釋:“他,做過,木匠。手藝,行。”
“床,踏實,睡。”
趙蘭香在旁邊把兜裡最後一個餘溫尚存的肉包子遞給滿頭大汗的賀鬆柏,賀鬆柏沒接,他用一條破毛巾擦了擦汗,跑到外麵的井邊打水洗了把臉。
趙蘭香把包子推到了賀鬆葉的手裡,“給他吃,隻剩最後一隻了,我吃飽了。”
她摸了摸肚子,剛剛在田埂邊和賀大姐一塊吃了九隻包子,她們倆現在肚子都撐得不行。
賀鬆葉才是真正地撐得不行,她回來的路上肚子被撐得難受,許久沒見過油的胃變得虛弱,她走了沒幾步路就“哇”地一口吐了。賀鬆葉既是心疼,又是可惜。難過極了,她蹲在草叢裡盯了那團汙穢許久,到底不舍得,用簸箕鏟了回去喂雞。
最後這個包子賀鬆柏還真的連看一眼都欠奉,賀鬆葉愛惜地把它放到鍋裡溫著留給了妹妹。
姐弟兩忙活了好一陣才齊心協力地把這位城裡嬌客的屋子收掇得纖塵不染,趙蘭香摸著床上簇新的棉被,從自己的行李裡取出了趙爸趙媽讓人縫製蠶絲被,她抱著這床被子還給了賀鬆葉。
賀鬆葉瞥了眼這位城裡姑娘的被鋪,摸一摸觸手可及的柔軟涼滑,冬暖夏涼又輕柔。確實不必要她的新被子了,賀鬆葉把自己被子收回了箱籠裡。這個動作落在賀鬆柏的眼裡,卻又變成了另一番意思。
他嚼著嘴裡的曲曲菜,呸地吐了一嘴的殘渣,眼神漆黑暗沉。
賀鬆葉搖了幾下鈴,賀鬆柏轉身鑽入柴房放了幾塊紅薯若乾糙米合著煮了一鍋水。賀鬆葉見弟弟煮了紅薯粥,一勺子舀下去,水清得浪打浪,她咿咿呀呀地搖頭抓了幾把大米添了進去。
賀鬆柏掀了掀眼皮,漠不關心地蹲下燒火。
賀鬆葉用鈴鐺敲了一下他的腦袋,瞪了他一眼。
賀鬆柏淡淡地說:“差不多就行了,放那麼多米下個月吃啥?”
他話雖然是這麼說,舀飯的時候給祖母裝了一碗純大米的乾飯,又給那位城裡嬌客裝了半米半紅薯的飯,最後剩下一堆黃澄澄的紅薯姐弟三個人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