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大姐仍在挖著,不知疲倦地挖著。
她難以想象,阿婆知道弟弟沒了,該有多傷心。
她一邊挖著石頭,一邊抽噎流淚,想著該如何瞞下去。可是不知道怎麼挖,怎麼挖,挖得手都禿了流血了,彆人的親人都挖出來了,就她的柏哥還不見人影。
一直都挖不出人的還有留在山上的工人,有可能是掉到岩石裂縫裡了,也有可能沉到湖底了……
賀大姐挖著挖著,傷心欲裂得麵色鐵青,她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她木木地不知疲倦地繼續挖。
她的肩膀又被人拍了拍,這時拍她肩膀的人說話了。
“姐,我在這哩!”
“不要再挖了,我沒事!”
賀大姐愣愣的轉身,看見活潑亂跳、毫發無損的弟弟,死氣沉沉的眼睛一絲絲地被注入了活力。
他牽著她養的一頭老牛,老牛高興地噴著氣兒,舔著她的衣服。牛背上還馱著一個暈厥的人。
賀鬆柏拍了拍她的肩,說:“彆哭了。”
“我還好好的。”
賀大姐猛地抱住了弟弟,嗚嗚地大哭起來。
賀鬆柏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腦袋,問:“其他人呢?”
賀大姐抹掉了眼淚,又高興又難過地指了指一邊。
賀鬆柏很快就看見了躺在地上的對象,他臉色一變,撒下了手裡的韁繩,跑了過去。
他還以為對象遭了什麼不測,蹲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看見她卷翹的睫毛撲棱棱地顫了顫。
賀鬆柏的一顆心落到了地上,他哭笑不得地用力掐了掐她的人中。
過了一會,躺在地上的女人才睜開眼睛。
她定定地看了他一會才猛然地撲到他懷裡,摟住他的脖子。
“嚇死我了,你嚇死我了。”
“你這人怎麼這麼壞,讓我那麼難過。”
賀鬆柏摸著她的頭發,安慰地拍了拍。
“彆哭了,在小孩子麵前鬨笑話了。”
趙蘭香抹了一把眼淚,很快鬆開了男人。
賀三丫囧囧地盯著他們看,像是疑惑,又像是懂了什麼的樣子。但這一切都被大哥又“活”過來的喜悅,衝得無影無蹤。她趙姐姐鬆開了大哥之後,賀三丫一股腦地抱住了大哥的脖子。
鼻涕眼淚都抹到了他身上,扯著嗓子嚎了起來。
……
下了山後,賀鬆柏不著急著回家,而是興致勃勃地采了嫩嫩的草,搬到牛棚喂老牛,他摸著牛頭說:“多虧有你了。”
他把嫩草拾起喂著牛,“獎賞給你的,明天後天大後天還有,給你吃個夠。”
賀鬆柏跟誰也沒說,劫後餘生的滋味還回蕩在他的胸間。
他是十五分的時候才下山的,最後的時刻他一氣之下打暈了孫工,勸動三個人工人隨他下山,走之前還憑著蠻勁兒拉走了王工。
阿婆說無論哪個年代都要尊重知識分子。但知識分子有好也有壞,賀鬆柏純碎是可憐那些辛辛苦苦賣命的工人才沒走的。
他救那兩個工程師,是因為他想得有人得活著為他們犯下的錯反省一輩子。
隻是還沒跑到山腳爆破就開始了,不情不願被拉走的王工和那三個工人溜得比誰都快。
扛著一個人的賀鬆柏腿腳稍慢,落後了一段距離。眼見著山石搖搖欲墜,粉塵迷眼,這時他的老牛慌不擇路地狂奔了下來,賀鬆柏趕緊牽住老牛,把人扔到牛背,跟著牛一塊撒丫子跑下了山。
逃跑的途中……王工被巨石砸到腿走不動了,誰都惜命,賀鬆柏為了救他們的命而陷自己於險地,然而他們剛才隻顧自己逃跑的行為卻令賀鬆柏心寒。
這回惜命的賀鬆柏也沒有回頭停下來,他得保住這條命,他的命珍貴得很,他出了事阿婆會擔心、大姐小妹會哭死,對象也會難過。
等到山體的震動停了下來,賀鬆柏才鬆了口氣跟幾個工人去把王工挖出來。他之所以那麼晚才給家人報平安,完全是把王工挖出來給磨掉的時間。
賀鬆柏安慰完小妹之後,在眾人麵前不方便哄著對象,但卻偷偷地塞了幾個野果子給她吃,這些果子可是高山峭壁上長的野果,平時都采不到,石頭滾下來樹也連根拔起摔了下來,野果子又肥又大、紅潤潤地可愛。
這種時候還有心情采果子吃,趙蘭香有些哭笑不得。
她白了賀鬆柏一眼,已經沒有力氣他的氣了,更加沒脾氣再恨他救下的人了。
因為有彆人幫她恨了,那些死了親人的家屬,見到那四個工程師恨不得生撕了他們。除了斷了腿被送醫院的王工,剩下的三個被輪流打了一頓。給鶴山做爆破的吳庸受到的遷怒倒是沒有那麼嚴重,因為鶴山沒出事。
孫翔被賀鬆柏下了狠勁打暈,被送到山腳下很久才醒過來了,才醒來就發現他的雙手被扣上了冰冷的手銬,被公安帶走審問。
他並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但他從村人憤怒的眼裡似乎明白了一點什麼。
他明白了自己這條命是被一個農民撿來的,孫翔唇瓣蠕動了一下,眼神複雜地看著人群裡站著的老師。他跟公安說了幾句話,公安才答應勻了他幾分鐘。
孫翔走到顧工的麵,他愧疚又小聲地說:“老師,對不起。”
顧懷瑾漠不關心地說:“到牢裡好好改造,反省錯誤。”
走之前,他微弱的聲音幾乎淹沒在空氣中:“還有……小心吳庸。”
顧懷瑾聽到了,淡淡地說:“你顧你自己就好。”
社員們在山上挖了整整一天,一直找到深夜,打著油燈邊喊邊找,截止第二天淩晨,共八人失蹤生死不知、九人重傷、四人輕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