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跟鐵柱另約時間談談“合作”的事宜, 因為全河子屯上上下下收揀著山崩的後尾, 趙蘭香忙得都分不出心思同鐵柱談這件事。
趙蘭香走到梁鐵柱的麵前, 鐵柱說:“找柏哥嗎?”
“他不在,他去幫俺送貨了。”
趙蘭香說:“周末我還要做點糕點讓你捎帶。”
鐵柱快活地說:“好咧!”
他見日頭也高了, 該收攤吃飯了。他掏出了飯盒,瞅著趙蘭香還沒走,鐵柱迅速地扒了幾口飯, 含糊地說:“知道建乾路嗎?柏哥應該在那, 讓他順便捎你一程,大熱天的不要去擠汽車了。”
趙蘭香順著鐵柱的指點,去了接頭的地方。
她很快就看到了賀鬆柏。
隻見高而瘦的男人頂著烈日, 和另外一個壯實的男人扛著一張沉實的木床,搬完後他又卸下了一口大水缸撂在肩頭慢慢地走。
趙蘭香見了既憤懣又心疼, 他不是來送貨的嗎,怎麼給人搬起了家?
趙蘭香來的時候, 這家人滿滿當當的家什已經搬得差不多空了, 賀鬆柏搬完一口缸擦了擦汗, 在樹底下喘著氣從雇主的手裡接過錢。中年男人帶著些城裡人驕傲, 隨手點了張鈔票, 高高地從空中扔下。
“多虧有你咧!”
一張藍靛色的“紡織車間”落入賀鬆柏寬厚粗糙的手掌裡, 他渾無芥蒂地捏著錢抓入了兜裡,順便蹲在樹底下啃起了野菜窩窩頭。吃飯的時候, 他濃密的眉毛舒展開, 潔白的牙齒露出來。
麵額五角的“紡織車間”也能令他展顏, 趙蘭香站在街角的屋簷下,遠遠地瞧著,胸口那股壓抑的悶疼感像溺水了一樣地襲來。
窮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累贅,一種深刻骨髓的原罪。洗刷不掉隻會讓人痛苦、讓人無力。
她看了一會,沉默地走回了黑市。
梁鐵柱吃完了飯正準備收攤回鄉下收糧食,他詫異地看著去而複返的女人。
“咋,沒見著柏哥?”
趙蘭香搖搖頭,解釋道:“沒,走迷了路,太陽辣得頭暈。”
梁鐵柱拍了拍他的大金鹿後座,“上來,俺帶你去找柏哥。”
他不解地嘀咕了一句,咋連你都能迷路。
他扔了一條圍巾給趙蘭香圍在臉上,騎了一段路很快他就跟賀鬆柏接頭了。
梁鐵柱問:“送完了?”
賀鬆柏喘著氣說:“還沒。”
“咋那麼慢咧?”
賀鬆柏瞧了眼鐵柱車後載著的女人,即便蒙著臉,他一眼掃過去瞅著那身形,就是他對象。
賀鬆柏咳嗽了聲,說:“送完貨客人讓搭把手搬東西,耽擱了些時間。”
不然他早就回家了。
人也是鐵柱的客人,不好得罪了,賀鬆柏還能怎麼辦,隻好跟著搬了。索性他身上的勁兒多,力氣是不花錢的,隻是費了些時間。
趙蘭香說:“回家吧。”
她說著從鐵柱的車上跳下來,圍巾裹著的臉隻露出一對眼,如清涼的一汪泉,明亮又澄澈。
賀鬆柏竟然被她盯得滿臉一熱,窘迫地彆了過去:
“你等我一等,我送完就回來接你——”
賀鬆柏的話沒說完,腰間就多了雙手。
“我跟你一塊去。”
趙蘭香說著把臉靠在了他的背上,手捉住了他勁瘦有勁的腰。
賀鬆柏隻覺得臉陡然地熱起來,不可遏製地熱起來。
他雙腳一個猛衝紮在了地上,製住了刹車。
賀鬆柏渾身都發熱,還滿頭大汗,他聲音乾澀地道:“等我,很快回來。”
“你坐我車後,很危險。”
他彆過了臉去,吆喝著梁鐵柱:“鐵柱你帶她去飯館吃點東西,她沒吃飯呢。”
賀鬆柏把人捉了下來,一溜煙活跟逃命似的消失在了幽深的巷道中。
輕巧靈便的自行車跟一尾孤雁似的,“嗖”地一聲不見了蹤影。
梁鐵柱一拍腦袋呐呐地道:“你看俺,都沒想到讓你去吃碗餛飩,走吧俺帶你去,吃完柏哥差不多就回來了。”
趙蘭香眼前浮起了那張藍靛色的“紡織車間”,搖了搖頭,從兜裡掏出了一塊餅乾啃了起來。
又乾又硬,但比起野菜窩窩頭來說卻是強了不知幾倍。
“不用了。”
她細細的嗓子眼吃得都冒了煙,沒有水,酥脆的餅乾在燥熱的天裡變得格外地嗆人,趙蘭香卻一口口地吃淨了它,一點沫都沒剩。
“好了,五角錢省下了。”她掏出手帕抹了把嘴,清亮的眼眸愈發澄澈。
梁鐵柱撓了撓頭,不是很明白為啥“腰包底厚”的趙蘭香突然這麼肯省錢。
她這段時間變得勤快了,以致於他得隔三差五地去賀家拿貨,每天少說賣個十幾二十塊。這小半個月下來,她掙了他三個月累死累活都掙不到的錢。
連梁鐵柱都不得不服了她的本事,然而她竟然開始“省錢”了,這令梁鐵柱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