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鐵柱來到養豬場乾了快半個月,才摸出了一點門路。這個養豬場好像是一夥人合開的,何師傅也有一份,賀鬆柏認得的張哥也有一份。他們隻跟熟悉的倒爺合作,一般的倒爺想從這邊拿到豬肉,那真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他兀自算著這些領頭人的收入,算著算著,忽然非常咋舌,那簡直就是萬元戶,養豬養出來的萬元戶!
他這種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每個月掙四五十塊就喜滋滋的“出息”的倒爺,放到人眼前一比,都被比得沒邊兒了!
難怪柏哥不想賣糧食,隻想賣生肉,豬肉這邊才是迅速致富的黑路子。
梁鐵柱就這樣拚命乾活趕豬,又見縫插針地去給趙蘭香賣吃食,每天兩眼一睜天黑了起床乾活,天亮了疲憊地睡懶覺。
很快,十月份到了。
從鎮上傳播開了令人震驚的消息,瘋魔亂舞的“四人.幫”被粉粹了!各地的工廠、學校、機構的革委會也紛紛地改名,紅小兵張皇失措地失去了組織。
最顯著的改變在於今後的戰略重心漸漸轉移到經濟發展上。
不過像賀鬆柏、梁鐵柱這樣的“白丁”農民是不會了解啥是戰略重心改變,他們最先發現圩集恢複了,從偶爾遮遮掩掩的偶爾一次,變成固定的每月一次、兩次。
圩市上賣的東西也變得多了,趙蘭香趕圩的時候還給三丫買了幾根漂亮的頭繩和一隻粉色的書包。
她也快到上學的年紀了。
趙蘭香還給賀大姐買了一雙鞋,納的是實實在在的千層底,農人家自家縫製的。這種需要耐心細致又熬時間的活她是很少做的,直接買了倒省事。
十月份天氣轉涼,李大力才勉勉強強能站得起來。賀大姐的紅衣裳倒是變得過時了,阿婆讓她結婚時在外邊套上一件大衣,露出一點紅衣服就妥當了。賀大姐想想也是,她愛惜地摸了摸自己的紅衣裳,喜歡得不行。
隻不過窮人家的女孩到底還是低調些好,趙蘭香做的這件衣服實在好、也不紮眼,到底扛不住還有識貨的人。
黃道吉日挑了一個,又廢掉了一個,如此反複折騰著下去,十月份的時候賀鬆葉終於要嫁人了。
那天天氣晴朗,風也不凍人,涼絲絲地沁入皮膚,陽光淡淡地暖人。
趙蘭香也沒怎麼給特意地賀大姐捯飭,而是采取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她前一個月的時候就把雪花霜拿出來讓賀大姐天天擦,潤潤皮膚,還省下了做糕點的牛奶給她塗臉。賀大姐臉上原本不符年紀的皺紋淡了下去,皮膚褪白了一些。
趙蘭香擰了擰她洗個乾淨的臉,稍微塗了一點點紅胭脂上去,打出一抹腮紅,讓整個人顯得年輕靚麗了些就止住了。
賀鬆葉被她打扮得自然又清新,並不像時下農村流行的大腮紅猴屁股臉。
阿婆親自給孫女梳頭,愛惜地揉著她的腦袋,“阿婆的葉姐兒,終於長大了……”
賀鬆葉高興地摸了摸阿婆的臉。
阿婆也高興地回摸了孫女的手,祖孫兩人互相看著,感動又喜悅。
趙蘭香看了看時辰,推了推新娘子,把她送了出門。
賀大姐穿著並不出挑,反而很簡單,裡邊穿著秋天做的紅衣褂,外邊披著一件灰溜溜的大外套。要不是沒扣上紐扣,連最後一點紅都遮掩住了,實在不像新娘子。
這大概是趙蘭香兩輩子送過的打扮得最簡陋的新娘子,但也是最自然、最清秀的新娘子。賀鬆葉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燦爛地直入人的心底。
她開開心心地被二弟李大牛背去了李家,李家擺了五桌的喜酒,院子裡熱熱鬨鬨地坐滿了一屋子的人。
菜色也是尋常的農家菜,每桌有一碗紅燒扣肉,讓來吃喜酒的人沒失望。社員們自個兒也拎了一些糧食、帶了糧票過來,在這個人人都一樣貧困的年代,大夥都是這麼乾的。糧食和肉都是極珍貴的東西,做為客人補貼一點主人家,算是心意。
來吃喜酒的客人們也知道李大力身體虛弱,沒怎麼鬨他,讓他用白開水代替了白酒,喝了幾杯就放人去歇息了。
今天的結婚酒,這是賀家十幾年來唯一的一場喜事,稀罕極了,做為弟弟的賀鬆柏高興地連嘴都合不攏,潔白的大牙明晃晃地耀人的眼。他忙裡忙外地上上下下打點,見了生人也不露怯,不卑不亢,像是完全洗脫了地主成分帶來的陰霾。
他趁著人不留意的時候,跑到屋後的樹根下跟對象說著甜蜜的話。
他對趙蘭香說:
“我算是明白書裡為啥算人生四大喜事也把洞房花燭添上,今天見了姐夫,我都替他開心。”
“咱們啥時候也能這樣,我死也甘心了。”
賀鬆柏揉著對象的手,白嫩又纖細,骨肉均勻,極漂亮的一雙手。所謂的十指不沾陽春水形容的便是這樣的吧,讓他忍不住湊上去親了又親。
趙蘭香的指尖被他熾熱的唇親得酥酥癢癢的,忍不住躲了起來。她戳了戳男人堅硬的胸膛,不滿地說:
“你倒是想得美呢!”
“提親呢?彩禮呢?”
“還有求婚呢?”
“啥啥你都沒有,還想像你姐夫那樣……”
賀鬆柏嗬嗬地笑,大白牙簡直明晃晃地泛著光,他開心得抿起嘴不說話,揉了揉她的腦袋。
傻姑娘,該有的,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