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吹了幾裡地的寒風,頂著嚴寒,悄悄地放下了單車。
他藏在乾枯的蘆葦蕩裡,衝著靠在車窗邊托腮遠眺的女人,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趙蘭香不其然地瞄見了遠處藏著的男人,他已經看得不清的麵龐,她的心弦驀然地一震,心尖又甜又酸。
眼眶熱乎乎地發澀、有種險些落淚的衝動。
……
經過了一天一夜漫長的車程的趙蘭香,負著嚴寒回到了家。
小虎子穿成了胖胖的一團,啊呀地欣喜地跳著摟上了姐姐的腰。
趙蘭香頂住了這一大隻突然襲來的肉團,抱住了他肥短得找不著的小腰。
“偏你淘氣,等會我接不住你怎麼辦,以後可不許這樣!”
小虎子順利地摟住了姐姐的脖子,“大妞,我們今晚吃啥?”
趙蘭香忍不住笑,“原來你這麼久沒見我,隻想著吃嗎?”
小虎子看著她猛地搖頭,“媽媽都快糟蹋了好吃的菜了。”
他指了指冒著油煙的廚房,趙蘭香趕緊放下了弟弟,快步走入廚房。她看見了馮蓮鍋裡炸得發出黑煙的魚,趕緊抬起了鍋、夾出炸得半生熟粘鍋的魚。
“我來吧。”
馮蓮擦了擦汗,仿佛受到了驚嚇。
“你爸總念著你做的鬆鼠鱖魚,左等右等不見你回來,我就試著做了做……”
趙蘭香不免失笑,“人民教師啊,你還是出去備課吧,我來做年夜飯。”
她趕回家的時候整整是除夕,馮蓮好不容易去黑市花高價搶到了一條魚,結果卻搞砸了。
趙蘭香從箱子裡取出了用冰塊凍住的豬肉,這是那個男人特意留給她的,用油紙嚴嚴實實裹著的冰雖然化了大半,但肉還是好的。除此之外還有兩斤臘腸、臘肉、曬乾的泥鰍。
她領著小虎子去了一趟黑市,用堪稱巨額的高價買了兩斤筒骨,五毛一斤。
時令蔬菜,兩毛五分一斤。
活魚,一塊五一條。
活對蝦,兩塊一斤。
小虎子親眼瞪著姐姐拎著一大籃子的戰利品回家,自個兒巴巴地抱了四隻馬鈴薯扔到籃子上。
“這個也要,不能漏掉!”
趙蘭香想著春節連黑市也要閉市,先緊著要緊的食物買,多跑幾趟。她又把四隻馬鈴薯放了回去,摸了摸小虎子的腦袋,小聲道:
“乖,咱們下一趟再過來搬它好不好,姐姐給你買它個一小袋。”
小虎子信了她的話,屁顛屁顛地拎著一條肥魚跟著姐姐回家了。下一次他們再來到黑市的時候又換了身衣服,買到了食物騎著單車“嗖”地就消失在了深深的巷道之中。
趙蘭香買完戰利品之後心裡有種舒爽的感覺,使勁掙錢的意義大概就在於此,能夠不計較價格把自己想買的東西都買回來。
她把食物都放到了陰涼處存著。
除夕夜,趙蘭香做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父母都吃得很開心,小虎子吮著對蝦的蝦腦拇指沾了一手的油。
趙永慶簡直無法直視女兒這樣明目張膽的“大手筆”,吃完飯後偷偷地問她:“你叔是不是私下補貼了你?”
“你跟我說,回頭我補回去。”
趙蘭香搖搖頭,直言道:“不是,這是我自己掙的錢。”
趙永慶頓時像是明白了過來,猛然地低下頭直盯著女兒,他清臒的麵龐爬上了一抹複雜。
“你、你……”
“你從小就是主意大。”
他把女兒招去了房間裡,細細地問她乾了什麼,怎麼乾的。
趙蘭香本著大過年的不讓親爹憂心的原則,隻略略說了自己賣點心的事。
趙永慶苦思冥想,苦大仇深地皺著眉頭看著女兒,最後說:“你爸我……念大學那會跟你爺鬨僵了,斷了生活費窮得揭不開鍋,也、也偷偷摸摸地倒賣過幾袋糧食。為了給自己掙點生活費花花,不過那年跟我同一塊做的同學,現在還在牢裡蹲著。”
他歎了口氣,很不讚同女兒為了這點錢冒險。他想著掏出了口袋裡的大團結,塞到女兒手裡。
“聽爸爸的話,以後不要乾了。”
趙蘭香沒要他的錢,似驚訝、似若有所思地道:“你們當時摸不清形勢,用的方法不對。”
“六幾年紅小兵鬨得那麼凶,爸爸都敢投機倒把,人家不捉你們捉誰?但是你看看現在……看看周圍,你察覺出什麼了嗎?”
“現在的形勢跟以往不同了。”
趙蘭香淡淡地道,漂亮的臉蛋露出堅定自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