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李忠遞了一包東西給賀鬆柏。
等賀鬆柏從盥洗室出來的時候,已經變得渾身翻了個樣兒了。他臉上的胡茬刮得乾乾淨淨,麵龐收掇得細膩齊整,身上那套窮人的破爛衫兒已經換成了齊整挺闊、燙得熨帖的中山裝了。
這身中山裝也便是趙蘭香第一次給他做的那兩身衣服,他不舍得磨舊,小心翼翼地保存著一共穿了還不到三次。
賀鬆柏的頭發宛如做過了的修理,平時肆意生長的頭發梳成了時下流行的知青分頭。
他走出盥洗室的時候,趙蘭香側過頭來,猛然地一看,當真是一下子看愣了。賀鬆柏鮮少有這樣齊整的時候,上一次見到還是新年在g市的時候。
不過他腳上穿的那雙城裡流行的運動鞋,卻是不倫不類,令趙蘭香哭笑不得,這是種這個年代獨特的鄉土味的時髦。她也無可指摘了。
賀鬆柏把一堆東西一股腦地裝到了李忠的手提包裡,他摸了摸對象的頭,叮囑道:“你在這個老鄉家裡呆一會,吃點東西,我乾完事了很快就回來。”
賣豬肉弄得這麼神神秘秘,弄得趙蘭香都想跟上去探探他們搗鼓成這幅模樣是去乾什麼。
賀鬆柏吩咐完後,很快跟著李忠騎著單車消失了。
他和李忠特地捯飭成這幅人模狗樣的模樣,是特地去找冶鋼廠、煤炭加工廠的乾事“談生意”的。穿得好點,氣勢強點,才容易令人心生敬意。
賀鬆柏在趙蘭香麵前自信滿滿,實際上走出了這一步,心裡未免不是惴惴不安的。
李忠笑罵道:“你這慫小子,我可是被你誆來的,你要是不敢去,咱們今天就回去算了。”
賀鬆柏淡定道:“我不怕,天塌下來還有你四叔頂著。”
“以前何師傅跟我透露過,這兩個工廠曾經過來問過要豬肉的事,不過他沒敢接話。這塊肥肉咱們不吃,我都睡不著覺。”
冶鋼廠和煤炭加工廠的工人都是乾重體力勞動的,得吃點油水才有力氣乾活,肚子裡沒點油水乾重活熬人。因此食堂常常費儘心思給他們加餐。但是每個月份額裡的豬肉難以支撐他們頓頓吃肉,采辦常常通過各種途徑買肉。
但肉票哪裡是這麼好湊的,工人想吃肉,食堂買不夠肉,這時候免不得去黑市偷偷購入一點補充庫存。
這隱秘的事已經變成了食堂骨乾爛在肚子裡、秘而不宣的秘密了。
李忠道:“能談得成那敢情好,咱們以後也不零售給那些倒爺,生意做得更穩妥。”
賀鬆柏給李忠正了正衣領,挺起腰杆,“記住了,態度要冷一點,語氣要傲一點,自信一點,他才不敢質疑咱。”
“等會看我表情的。”
於是李忠二人去了冶鋼廠食堂部采辦乾事家中,得到消息的石乾事早早把家人打發出去看電影,他做了兩個小菜來招呼人。
李忠和賀鬆柏一個扮紅臉,一個扮黑臉,活靈活現。
李忠提他們有豬肉的途徑。
賀鬆柏捂住李忠的嘴,道:“你彆聽他的胡話,喝了兩杯馬尿都不知道自個兒是誰了。
這年頭乾啥都是要命的,冒險掙錢有幾條命享?何師傅說以前應過你的那些話就當做耳邊風聽聽,咱今天來是來石乾事這提醒提醒的,你不要多想。”
何師傅要聽了賀鬆柏這番話,指不定得氣得跳進棺材。他哪裡有派賀鬆柏、提的又是哪門子的醒。
賀鬆柏又說了一通話,一碗碗地給人滿上酒,就這樣石乾事被他灌得已經是三分醉了。
石乾事慢慢地說:“豬肉我們要,是想要的。”
“這年頭不吃飽肚子誰給乾活,個頂個的懶,廠子效益年年下降,N市全國排倒數,經理年年罵工人,罵食堂,歸根到底還不是就指著碗裡那點糧食?”
“錢我們是有的,你們說說怎麼找路子吧,我感激你們。”
李忠肚子裡還準備了一堆台詞的,頓時跟關了閘的堤壩一樣,奇妙地堵得慌。
英雄無用武之地!
賀鬆柏於是掏出了手提皮革包裡的“責任連帶書”,讓人簽字摁下了血紅巴掌。
“這件事天知地知,我們仨知,萬不可第四人知。”
石乾事渾身發熱地點下了頭。
……
趙蘭香守在城裡的老鄉家裡,到了飯點,老鄉招呼她吃飯。
她心裡擔憂著賀鬆柏他們,沒啥胃口,隻站在筒子樓下一直等著人。夜幕降臨,萬家燈火亮了起來。有彆於不通電的鄉下,城裡很多人家早就用上了電燈泡。
暖黃的燈光,映入她的眼睛。
很久之後,筒子樓下傳來單車叮叮的車鈴聲,高大的男人從車上跳了下來。
他嗬了一口氣,“餓不餓?”
“我帶你去飯點吃飯。”
賀鬆柏推了李忠下來,拍了拍自個兒的單車後座,把對象拉上了車。他一路騎著車,帶著對象兜風,朝著國營飯店駛去。
他低沉的聲音透露出一絲的掩飾不住的愉快,“香香,我的豬仔賣出去了!”
“以後這裡、這裡的工人,都得吃我的養豬場裡產出來的豬肉。”
賀鬆柏用下巴稍微衝著某兩個建築,指了指。
夜色太黑,趙蘭香努力地打量著。
她興奮地嗷嗚了一下,使勁地擰著男人腰上的腱子肉,“你真能乾!”
“得賣給人好多好多豬肉吧?”
她快速地算了一筆賬,賀鬆柏的養豬場原本有百來頭豬的,母豬揣了崽兒,等下個月生了還能多出幾窩來,一窩窩地生下去,同一時間能夠有成豬五六十頭呢!
趙蘭香很快算出來豬場的產肉量,比老豬場是比不過的,供給這兩個工廠,大概也沒有多少剩餘的豬肉零售給倒爺了吧?
原來,他是打這個主意的嗎?
“另辟蹊徑嗎?”
賀鬆柏小小聲地道:“是悶聲大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