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為自己辯解一句,我不是先天惡劣之人。
也沒有落井下石的愛好。
“我向來對人們的苦難一視同仁。”我對土匪說,“當我遭遇了行李箱掉包之罪難後,前去問候另一位受苦受難之人,難道不是人性美的體現嗎?”
黑鳥瞅了眼我攝像頭打開的手機,在無腦附和與反駁謬論之間,選擇了溺愛。
“我想換個壁紙。”我在心裡盤算,“現在的壁紙和鎖屏不配套。”
我的鎖屏無需多言,偉大的攝影之神巨作,相較而言壁紙實在過於遜色,急需換上一張勁爆的寫真。
【SSR·驚喜!睡裙換裝的名偵探】就很不錯,卡麵一定令人眼前一亮。
何況今天這起意外並不是我的陰謀,另一位受害者才是該承擔刑事責任的主謀,我很有上門問責的底氣。
“這就是你大晚上敲門硬闖彆人房間的理由嗎?”江戶川亂步死死抵住門,“把手背到身後也沒用,我看見鏡頭反光了!”
“你有本事開門,有本事出來給我看一眼呀!”我隔著一扇門和江戶川亂步角力,“我的睡裙真的很漂亮很舒服,我發誓亂步先生穿一次就會愛上,回頭我把鏈接發給你。”
“休想!”
“你是瞧不起我睡裙教大護法的覺悟嗎?”我誓死擁護我的穿衣品味,“總比淺藍色牛奶紋和帶恐龍尾巴的毛絨絨睡衣好。”
門板後和我較勁的力氣突然鬆懈了一分,他壓低聲音問:“……你穿了?”
“不然呢?”我奇怪反問,“我總不能隻圍一條浴巾過來敲門。”
“你穿的哪一件?”
“不告訴你。”我揪了揪身後的大恐龍尾巴,和江戶川亂步談條件,“除非你先告訴我,你穿了哪一件。”
他哪一件都沒穿!
這是一個有常識的人能問出來的問題嗎!
很不幸,江戶川亂步也是在泡完澡之後才意識到拿錯行李箱的誤會。
首先,他們兩個人的行李箱外形一模一樣,這個不幸的巧合並非沒有原因:他們的行李箱是同一家公司同一時間與同一家粗點心品牌聯名的抽獎款。
江戶川亂步很喜歡這個牌子,在他邊買邊吃買空了店內存貨後,老板笑得合不攏嘴,把本該用作抽獎的行李箱贈送給大客戶。
與此同時,東京街頭急需行李箱上學的某人靠為老板家的小狸花推演生產日的玄學技能,得到了老板的黑箱,美滋滋抱著行李箱回家。
這是第一重巧合,蒙蔽了視覺的判斷。
其次,江戶川亂步要顧著栗子受傷的右手,他當然會去拎右邊的箱子,她左手又沒有受傷。
這是第二重巧合,蒙蔽了理性的判斷。
之後,某人的十八層地獄笑話、自助餐廳大吃大喝的快樂時光、累到隻想趕緊回房間泡澡等等因素,讓江戶川亂步頭頂橡皮小鴨子興衝衝跑出浴室,想換上舒適的睡衣去隔壁找栗子玩枕頭大
戰的那一刻,如遭雷擊。
輕薄絲滑的睡裙如灑在掌心的月光徐徐流淌,二十六歲的名偵探蹲在行李箱邊,雙手捂住泛紅的臉,隻露出眨個不停的眼睛。
一條裙子,兩條裙子,三條裙子……下麵的不能再看了,再看是犯罪。
如果說江戶川亂步的行李箱是幼稚童趣風,女孩子的行李箱反而是與她個性截然相反的成熟性感風格。
他是不是不該這麼大驚小怪?笨蛋栗子雖然腦袋笨笨的,但卻長得很好看。
笑起來的時候特彆可愛,不笑的時候淺灰色的眼睛看著有點冷淡,和她對視時後背仿佛躥過酥麻的電流。
江戶川亂步很少注意彆人的長相,栗子在他眼中一度是非常可惡的形象:總是逗他,喜歡使壞,口出狂言,養的鳥和主人一樣壞,一天天儘乾些離譜事。
她在他麵前格外活潑,令名偵探疲於招架,根本沒有時間讓江戶川亂步意識到她作為異性的一麵。
竟然有這麼大的區彆。
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原來喜歡穿輕薄絲滑的睡裙嗎?銀色的綢緞在月光下如水搖曳,很襯她淺灰色的瞳色。
無人說話的房間裡,黑鳥站在窗沿邊梳理自己的羽毛,女孩子不再時時刻刻帶著笑意,無聲看向橫濱沉沉的夜色。
想打破這份微冷的氛圍也簡單,當她的手機亮起,露出惡趣味滿滿的合影鎖屏,女孩子又會哼笑著敲字回短信:亂步先生,你又大半夜迷路了?喵一聲,我考慮考慮去撈你。
太犯規了。
江戶川亂步火急火燎把手裡的睡裙重新塞進行李箱,他繞著箱子轉了兩圈,滿臉為難。
他的行李箱無疑正在隔壁,隔著兩張門板一條走廊,有什麼隔空取物的好辦法嗎?
給前台打電話,讓服務生幫忙送一送?
江戶川亂步的手尚未碰到座機,門外傳來兩下清脆的叩門聲。
未吹乾的發梢掛著水珠,過熱的水溫將皮膚蒸得白裡透紅,江戶川亂步低頭係好浴巾,將門拉開一條縫。
隨即反手關上門!
門外的超級笨蛋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關在門外,拍門拍得越來越大聲:“有本事開門,有本事出來給我看一眼呀!”
“我的睡裙真的超舒服!亂步先生擠擠也能穿,試一試吃不了虧上不了當,這個教我大睡裙派非傳不可。”
世界第一名偵探為什麼會遇上世界第一大笨蛋,可惡!
他才不會穿她的裙子,就算、就算她穿了他的衣服也一樣!
我拍門拍得手快震麻了,門板後的江戶川亂步抵死不從。
好小氣,讓我看一眼怎麼了?我的穿衣品味那麼好,他穿我的睡裙不可能難看的。
“我們總要把行李箱換過來呀。”我說,“難道明天一大早,我們兩個互相穿著對方的衣服去見同行嗎?”
這個臉,我不是不能丟。
隻要有人丟的比我大。
“你隔著門把衣服
遞給我。”江戶川亂步在門縫裡說,“我先穿上衣服再把行李箱換過來。”
“為什麼不是你先遞給我?”我恍然大悟,“我懂了,亂步先生是很好奇嗎?好奇我穿你的衣服是什麼樣子?”
“可以給你看哦。”我大方地說,“隻要你穿我的睡裙出門——銀色那件怎麼樣?”
多麼合理的交易,心動了嗎?
回答我的是門縫中伸出的手臂,胳膊上搭著我那件銀色的絲綢睡裙。
“拿去!”江戶川亂步氣呼呼地說,“我才不想看,我一點兒都不好奇。”
我:換壁紙計劃失敗了,嘖。
我見好就收,拿回我的睡裙,回房間換上。
身上的小恐龍睡衣則脫下來原封不動疊好,搭在他的行李箱上。
照例叩了兩下門,門縫中伸出的手臂迅速抓過衣服,一陣悉悉簌簌的動靜後,江戶川亂步把門拉開。
包裹在毛絨絨小恐龍睡衣中的名偵探單手推著我的行李箱推出門檻,又把自己的行李箱抓到手上。
“哢擦。”
我按下快門,掃了眼照片,“勉勉強強可愛,堪為壁紙。”
主要是亂步先生的表情特彆有意思,臉紅的臭臉貓貓,稀有款。
江戶川亂步揚眉就要生氣和我吵架,他的目光落在我吊帶邊的鎖骨上,突然撇過頭。
“大晚上不要隨隨便便穿著睡裙在走廊晃。”他小聲嘟囔,“這一層又不是隻住了我和你。”
“誰拿錯了行李箱就是誰的責任。”我接過行李箱,困倦地揉揉眼睛,“很晚了,亂步先生早點休息吧,晚安。”
他有沒有回我一句晚安,我已經不記得了。睡前最後的記憶是我把自己丟進被子裡,抱著枕頭一秒昏睡。
第二天,我在土匪啄木鳥啄臉的起床鈴中悠悠轉醒,一邊刷牙一邊翻閱酒店提供的早餐餐單。
“鈴木大酒店不愧是鈴木集團旗下,床好好睡。”我對著鏡子扒拉眼皮,“早八熬出來的黑眼圈都看不出來了。”
我答應了福澤先生,勇敢肩負起叫名偵探起床,讓他不至於睡到太陽曬屁股錯過活動的偉大使命。
這個使命可能有點艱難,酒店的床是一汪邪惡的沼澤,將輕敵的勇者吞沒在軟綿綿的夢鄉中,一睡不醒。
勇敢偵探不怕困難,大不了我關門放土匪。
我帶著我的好大兒,自信敲響1802的房門。
叩門一下,兩下,等到第三下我就揮舞消防斧破門而入——
“哢。”
1802的房門從裡麵拉開,江戶川亂步頂著碩大的黑眼圈,懨懨地打了個嗬欠。
“嗯?”我收回敲門的手,“沒睡好嗎?”
認床認成這樣,你是哪裡來的豌豆公主?
黑發綠眸的青年朝我投來難以言喻的目光。
我:???
難道他昨晚夢到我了?
是夢到我踩在他的頭上成為
宇宙第一名偵探,還是夢見我把他關進了隻許看著我吃蛋糕他餓肚子的邪惡房間?
總不能是我在夢裡把他打了一頓吧——《震驚!某男子早起腰酸背痛,竟是半夜被自家養的貓痛揍四小時》。
這可不行,隻有我貓塑彆人的份,不許有人貓塑我。
不過亂步先生也沒有貓塑過我,他隻喜歡罵我豬頭:)
“盯著我看多久我都不會認罪的。”我可是偵探,沒有人比我更懂法外狂徒,“何況我昨晚什麼都沒做呀。”
我既沒有學batman從通風管道跳進1802房,壯碩的尖耳朵陰影投在床邊恐嚇他,也沒有大半夜給他發騷擾短信,問他要不要出門搞點夜宵。
我如此清白,如此無辜,作甚這般看我?
我細細審視江戶川亂步,有了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