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川亂步拉開門,被堆在玄關的書絆了個踉蹌。
他彎腰撿起一本,看向書名:《教你如何成為舞會明星:SuperstarShining!華麗變身~》
剩下的還有《女人的第一支舞,至關重要的選擇》《如何詛咒你的舞伴,可靠的黑魔法》《治療跌打骨傷的常見藥材》《舞會出糗怎麼辦?隻要你不尷尬,尷尬就是彆人》《成為氣氛組之重在參與》《未能完成的舞會:突如其來的災難》……
參考資料齊全到可以寫論文,可見這間公寓裡住著一位博學的女巫。
江戶川亂步把手裡的書放在書堆上,繞過書山書海,走進女巫的邪惡巢穴。
“我從前一直以為超推理無所不能。”名偵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但我真的想知道,栗子從哪兒借來的書?”
橫濱國大的圖書館連黑魔法都有收錄嗎?
“我自有辦法。”我把手中的《裙下藏槍:利用小道具令你的舞姿更有魅力》放到茶幾上,在江戶川亂步來之前,玄關的書我已經瀏覽過一遍,頗有心得。
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我已經用書籍的力量武裝好自己了,無論將要麵對的是什麼挑戰,我不會怕!
我眼中的自己:神裝套盾勇往無前的衝鋒戰士。
江戶川亂步眼中:戴著玩具頭盔手持鍋蓋的警惕小狗。
可愛,又讓人想看小狗破防的哭哭臉。
“我相信栗子的理論知識足夠豐富。”他說,“所以我帶來了實踐課。”
江戶川亂步把客廳的電視打開,插入他帶來的光碟。
悠揚的音樂回蕩在室內,屏幕上出現碩大的黑體字:一學就會,最簡單的華爾茲步伐教程,朋友們準備好了嗎?
我信心十足:最簡單的?是不是看不起我,有本事上點難度。
我連夢中都在做廣播體操,一生氣就在心裡對壞人拳打腳踢,不是我自誇,我的拳腳功夫很有點東西。
華爾茲是雙人舞,自信又閃亮的舞會高手一人足矣!
我在瑜伽墊上站好,很有骨氣地拒絕亂步先生伸出的手。
教學聲音:“先左足並換步二步,再右足並換步二步。”
我:哦哦!(手忙腳亂.jpg)
教學聲音:“好,後退左足並換步二步,再後退右足並換步二步。”
我:啊啊!(四肢不協.jpg)
教學聲音:“左轉方步!十二步,二十四步,重複四次,九十六步走起來!”
是誰手忙腳亂四肢不協頭暈目眩一頭倒地?
是我啊!
人生第一次,我的手不是我的手,我的腳也不是我的腳,我奪舍了我。
悠揚的音樂聲中,我跌坐在瑜伽墊上,發出啪唧一聲響。
“亂步先生,麻煩把你身後的書遞給我。”我的手指向玄關。
江戶川亂步:“哪一本?”
“《如何詛咒你的舞伴,可靠的黑魔法》和《未能完成的舞會:突如其來的災難》。”
我麵容肅穆:“是時候尋求魔法與玄學的力量了。”
小小舞會,我堂堂神婆還解決不了它嗎?阿瓦達啃大瓜!
江戶川亂步把《治療跌打骨傷的常見藥材》拿在手裡翻了翻,認真背下幾個藥方。
他可能馬上就能用到。
“華爾茲是兩個人的舞蹈。”亂步先生走到我麵前,向我攤開掌心,邀請道,“我們一起試試。”
我握住他的手站起來,“亂步先生以前學過跳舞嗎?”
“沒有。”江戶川亂步對著視頻調整手的位置,“慶功宴會我是負責吃的那個。”
我仿佛找到了家人:我也是!
偵探聯合辦案慶功宴上,成年人們觥籌交錯,香檳碰撞間微醺的酒氣打濕晚禮裙,你來我往的曖昧眼神說儘不言事。
我,高中生偵探川繪栗子,堂而皇之穿著校服紮根自助餐區,一手勺,一手叉。
不許說校服不算正裝,你以為這是一件普通的校服嗎?這可是赤司財閥讚助的校服,我背後有人!
同行致詞的時候,我悄悄地吃,同行乾杯的時候,我大膽地吃,同行跳舞的時候——太好了,自助餐區隻剩我一個人,我美美地吃。
貪吃的大偵探在自助餐區流連忘返,較年長些的同行一邊跳舞一邊投以注視,善意地討論。
“我上次在橫濱參加武裝偵探社慶功宴的時候,他們的當家偵探也是這樣,從開始到結尾一直在自助餐區。”
“優秀的偵探總有些共同之處,大師,我悟了。”
“可惜他們從未出現在同個慶功宴上,多好的乾飯搭子啊。”
可惜我沉迷乾飯沒聽見同行們的討論,不然說不定我能早幾年認識江戶川亂步,兩個人分一隻烤雞正好。
現在認識也不晚。
得知我和江戶川亂步兩人身上都貼著舞會新人的標簽,我放鬆了許多,學著亂步先生的手勢,一隻手搭在他肩上,一隻手和他握在一起。
“我坦白。”我注意力高度集中地盯在地麵,時刻注意我倆的腳步,“我昨天晚上叫了蜂蜜芥末+韓式辣醬的雙拚炸雞套餐,含炸雞一隻、冰可樂一杯、烤年糕一份,今天早上喝了一大碗小米粥配兩枚煮雞蛋。”
“雖然沒能達到昨天承諾的十噸肉目標,但我已經在經濟範圍內儘我所能了。”
偵探,走一步看十步,未雨綢繆之人,沒想到吧,將《治療跌打骨傷的常見藥材》放在玄關是我的陰謀。
“聽起來真可怕。”江戶川亂步一邊看教學視頻,一邊仿若無意地說,“奈何我隻是個初學者,完全對抗不了栗子的陰謀。”
我:沒錯!正是如此!認命吧桀桀桀!
等等,我聰明的頭腦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我會踩到他的腳,是因為我對跳舞一竅不通,反過來,他也是。
“不可
以!”我如臨大敵,“我會骨裂的。”
“我昨天沒吃夜宵。”江戶川亂步貓貓無辜,“早上也吃得很少,比栗子厚道多了,怎麼還怪我?”
我:那能一樣嗎!
他能雙手把我抱起來,我隻能抱住他的胳膊跳腳,我倆不是一個傷害級彆。
“不行。”我用力搖頭,“好好學,我們都好好學好嗎?不要互相傷害。”
江戶川亂步大度地說:“好吧,聽你的。”
他妥協得很快,看似是我占儘上風,直覺卻告訴我又被這個可惡的家夥擺了一道。
我悶不做聲,決定在舞姿比拚中掰回一城。
華爾茲也沒有那麼難,教學視頻中一男一女輕柔地轉圈,他們的腳步仿佛踏在雲端,輕盈絲滑。
絲滑的舞步蠱惑了我,我慢慢學著跳起來,碎碎念地數拍子。
左腳,右腳,後退,後退,方步……
慢慢的,旋開的花朵在客廳中綻放,我一心二用,一半數拍子一半看教學,顧不上我的舞伴。
“眼睛看哪裡?”江戶川亂步低聲說,“老師說過的華爾茲禮儀第一要點是什麼?”
尊重你的舞伴,關注你的舞伴。
我不是二郎神真是對不起,實在是沒有第二隻眼睛看他了。
“看你就看不了教學。”我小聲說,“我天天都在看亂步先生,一時半會兒不看也不要緊。”
江戶川亂步哼了一聲:“好啊,明天你抱著電視跳舞吧,反正我不重要。”
貓貓鬨脾氣鬨得非常突然,人類對此毫無辦法,因為貓就是一種脾氣很大的生物,動不動要人哄。
我隻好把視線收回,專心看他的臉。
翠綠的眼眸倒映著淺灰色的眸子,我的目光在他鼻尖和嘴唇上停留,最後看向眼睛。
突然就對視了起來……華爾茲到底是什麼舞,兩個人為什麼要一直看著彼此啊?
沒學跳舞之前我以為最難的是找節拍和變換舞步,學了之後才知道最難的是如何一直盯著你的舞伴看。
視線在空氣中交融,在那人的瞳孔中看見自己縮小的倒影,仿佛世界坍縮,被置於眼眸。
想把視線挪開卻不能挪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莫名其妙的禮儀,一直盯著人家看真的禮貌嗎?
我忍不住胡思亂想,不留神腳下踩錯了一個節拍。
足尖沒有落在地板上,踩在江戶川亂步赤.裸的腳背上。
“抱歉!”我驟然回神,“疼嗎?”
“不疼。”江戶川亂步眉頭都沒皺一下,握住我的手收攏用力,“彆分心。”
“我還是盯著腳步看吧。”我低下頭,目光追隨舞步,“要是舞會上有人問起,你就告訴他們我是在找腳下的金子。”
找炸.彈也行,橫濱地下埋多少個炸.彈都符合它的人土風情。
江戶川亂步突然停住腳步,我沒料到,刹不住車,又踩到了他的腳。
這次
不止一隻,兩隻都踩到了,紮紮實實撞到他懷裡。
一瞬間,我連切腹謝罪的遺書都寫好了。
對不起,偵探社鎮社之寶無暇不出已經從初傷微瑕變成重瑕可小刀,我希望福澤先生有給他的社員買保險。
“彆動。”江戶川亂步製止住我想跳下來逃走的動作,“挺好的,就這樣跳。”
“慌慌張張的,不就是怕踩到我嗎?”他挑眉笑了笑,“這下好了,讓你踩著跳,還有什麼好怕的?”
我感覺他偷換了很多概念,但我的腦子思考不出來。
腳心不再是地板冰冷的觸感,微硬的骨頭和凸起的青筋有些硌腳,時刻提醒我站在何等不尋常的載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