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紀,耳根卻一點不軟。
祁燁沒奈何。
眼見烏金西墜,他命隨從屈年讓廚房準備晚飯。
屈年也是個練家子,壯得像一堵牆,領命快步出去。
行到正房,孟清泠看到屋簷下掛著去年上元節得來的月華燈。
那燈的燈屏不知是何所製,哪怕不點裡頭的蠟燭,綢麵也會在夜裡散發出淡淡的光暈,好像月華一樣,是以當時她才會想猜燈謎。
後來得了燈,舅父說她從未孝敬過他什麼,隻知道孝敬那兩個老東西,強行奪走。
祁燁道:“誰看了都羨慕,等明年你再替我贏一盞回來,湊成一對。”
“……”
得知孟清泠在,廚子將晚膳做得十分豐盛。
祁燁覺得外甥女被餓慘了,頻頻勸她多吃,孟清泠差點撐壞。
等到天黑,二人坐車去金梁橋街的西瓦舍。
八仙店就在西瓦舍內。
門麵有八間,十分寬敞,門口掛著八盞紅紗燈籠,看客們進進出出,空氣裡充斥著濃鬱的酒味。
孟清泠不太適應。
大周就算民風開放,世家大族對閨閣女子仍有諸多約束,孟家雖談不上大族,但她前世也絕不會來瓦子這種聚集三教九流的地方。
祁燁看在眼裡,低聲問:“莫不是怕影響名聲,以後沒有哪位公子肯娶?”
她愣住。
祁燁冷笑:“假若真是如此,那這樣的公子也不值得你嫁!”
什麼名聲,不過是束縛女子的繩索。
京城的東瓦子,西瓦子每夜都塞滿了男子,哪個會說男子因此沒有好名聲?
孟清泠看著舅父,粲然一笑:“您說得對。”
她大步走進了八仙店。
鼓樂歌聲此起彼伏。
祁燁買了瓜子,花生米,香茗,還有枇杷,桑葚,李子等洗淨的水果。
吃了桑葚,不止牙齒嘴唇,舌頭都會發紫,所以孟清泠從來不吃,但今日她不在乎了,馬上取了一個放嘴裡,滋味酸酸甜甜十分可口。
祁燁愛吃桑葚,沒想到外甥女竟也吃,一時極為高興。
大周的瓦子演得戲劇主要是雜劇,既有歌舞又有滑稽的雜耍,十分有趣,而八仙店的雜劇是其中的佼佼者,故而每晚都擠滿了人,喝彩聲不斷。
孟清泠受周遭影響,也高喊了幾句。
等到吞刀的表演時,看客們更加激動,紛紛往台上扔銅錢。
店內一時像下起了錢雨,叮叮作響。
孟清泠見了也想扔,不料剛抬起手,後背竟被一枚銅錢打到。
她“哎呀”一聲轉過頭。
找不到是誰扔的,但不遠處有個年輕男子極其紮眼,他穿著顏色很深近乎於黑色的錦袍,顯得一張臉格外白且不近人情的冷漠。
裴亦秋……
孟清泠目光閃動了下,而後又發現裴亦秋的身邊居然還坐著廖起宗。
前世,廖起宗千方百計拉攏裴亦秋,想讓他幫自己的表弟爭奪儲君之位,但到最後,裴亦秋都沒有支持謝琢,倒是謝琢惜才,登基之後跟崇寧帝一樣繼續重用裴亦秋,讓這本就恃才傲物的能臣越發風光。
後來弟弟與聞香教信徒來往的事也不知裴亦秋是怎麼判定的。
她不可能知道了。
“泠泠,你在看什麼?”祁燁察覺到外甥女有些奇怪。
“沒什麼,”孟清泠回過神,“有人扔銅錢打到我……”
“哪個登徒子?”祁燁登時暴怒。
孟清泠見他一副要找人算賬的模樣,忙道:“應不是故意,你看地上好些銅錢。”這些看客興奮之餘扔銅錢,總有扔不準的時候。
祁燁冷聲道:“也未必,許是哪個色鬼故意的,我倒要看看他們還敢不敢扔!”說著站起身,一隻手按在孟清泠的椅背上。
他一身黑色,身形高大,氣勢剽悍不羈,像猛虎下山。
如此姿態,哪個敢惹?
後麵再沒有銅錢扔在孟清泠身上。
雜劇演完,孟清泠便隨舅父離開了八仙店。
廖起宗跟裴亦秋也一起從同一個門口出去。
耳邊又飄來那姑娘的聲音。
如果是夏日聽見,興許可以解暑,但在春日的夜晚會覺得有些涼。
裴亦秋想到了去年的上元節。
也是那個聲音與他同時猜中了燈謎。
燈謎不算很難,但需得知曉天文地理,甚至學過算學才能精確地猜到每一個字,最後才能得到“七峰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孤鶴洲”的謎底。
所以比的是學識淵博,還有反應。
結果與他一樣快的竟是位姑娘。
他經常被姑娘糾纏,故而來觀燈時戴了麵具遮掩身份,所以當然不會去跟一個姑娘相爭。
記憶裡,她上來提燈時稍許露出了點手腕,極白的顏色,右側有一顆小小的紅痣,她察覺到了,馬上用衣袖遮住。
比起當時戴著麵具前來觀燈的小心謹慎,今日她的舉止簡直判若兩人。
裴亦秋腦中閃過那發紫的嘴唇。
甚至在大庭廣眾之下還吃了桑葚……
真是同一個人嗎?
可要說不是,又怎麼解釋她身邊的黑衣男子?
那人在觀燈時並沒有戴麵具,他絕不會認錯。
發現裴亦秋目光落去的方向,廖起宗愣了一愣,暗想原來裴亦秋也會盯著姑娘看,但仔細一審視,那小姑娘容貌不錯歸不錯,可放在美人如雲的京城,也隻能算是平平無奇,不像是能引起裴亦秋這種吹毛求疵的人注意的。
一定是他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