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裴鄙視地踹了他一腳道:“有點男人樣子行嘛。”儼然忘了剛剛他還羨慕來著。
“我家阿瑾從來不喝酒,你要喝,也行……”小裴說著就將陸瑾杯子裡的酒都倒在宋衡的杯裡麵,“阿瑾的酒從來都是頭兒喝的,你跟他喝去。”
陳玉林順著酒杯看到宋衡,抽了抽嘴角,說:“我是瘋了,跟這個酒鬼喝。”
宋衡站了起來,給他滿上,他倆年紀差不多,以前可是混一起的。
“今日大喜日子,本來就該做好被灌醉的準備,來,彆廢話了,乾了。”
男賓席上的熱鬨,這邊女賓席也不逞多讓。
可是吃到後麵,大長公主站了起來,她一起身,所有的女眷皆放下了筷子。
隻聽到大長公主道:“前些日子,我忙著新城生產的事倒也不曾多關注,昨日聽長樂說起朝堂之事,卻不知道女子名節已經嚴苛到了如此地步,差點逼死了一位苦命女子。這般說來,這次新城也是失節失德的,皇上還嘉獎了玉林,我看還是儘早推辭了,怎敢生受。”
她淡淡掃視了一圈,特彆是幾個長公主那裡,安悅長公主說:“姑母,這話說嚴重了,不過是幾個迂腐古板之輩叫囂罷了,皇上都沒在意,您就彆往心裡去了。新城九死一生回來,您這麼說,她可就得傷心呢。”
新城郡主站起來,淡淡道:“聽說連節婦都來斥責那名女子,我隻是擔了郡主之名,又有何區彆。無非是郡馬沒有嫌棄我,還能苟活而已。”
齊王妃安慰道:“不過是鄉下婦人,多了一塊牌坊,便不知天高地厚,大字都不識幾個,懂個什麼呢。”
另一位命婦說:“是啊,我也聽過這件事,因為救命才被看了身子而已,卻到了喊打喊殺的地步,實在過了。”
與她同桌的命婦道:“那人家姓文,還霸占著媳婦的家產,嫁妝拒不歸還,實在過分,也不見官差催一催。”
平陽郡主也起身,扶著新城坐下,說:“可現在就推崇節婦,貞節牌坊由朝廷所發,所以守了寡,殉了夫就是好女。說來如我這般任性妄為的,怕是得遭到唾棄了。”
平陽自嘲地一笑,“現在是對貧民女子嚴苛,不過這風氣若是繼續下去,怕是要輪到我們了。”
平陽此話一出,不少人坐不住了。
她們可不是宗室女,有皇家庇護,一般官宦家中女兒都等著出嫁呢。
安悅長公主說:“也不知道這牌坊什麼時候開始盛行的,那位孫學士就因為秦家小姐不讚同名節為重就退了親,聽說當時還有不少人家讚同。”
說完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坐得遠一些的秦夫人,眼中露著同情,與她交好的一位命婦道:“更可怕的事,無知村婦的妄言居然也能在朝堂上說,而朝上還有不少附和的大臣。”
另一位道:“幸好那位領頭的孫學士已被英國公和楊大人聯手揭了罪名,已經下了獄。”
“是啊,是啊!”眾人紛紛應和。
然而突然寧國大長公主抬起眼睛,出聲問道:“那為何不說呢?連節婦都敢在朝堂上議言,爾等公主,誥命,卻跟沒了嘴似的不發一言,這又為什麼?”
大長公主這一問,所有的人都閉上了嘴巴,訥訥垂下眼睛。
“本應該就葉梅香之事最應該說話的你們,卻由著世人攻訐這個女子,是覺得事情沒落到自己頭上無關緊要嗎?”
大長公主銳利的眼睛一一掃過,眾人無不敢對上她的視線,她說:“此事雖隻有一個葉梅香,可關係到天下千千萬萬的女子,若葉梅香真被衛道之人逼下黃泉,下一個怕就輪到了我的新城,以及不知什麼時候需要在性命和貞潔當中被逼著選擇後者的女子。諸位以為家中永遠不會有一個難產的女兒嗎?”
長樂長公主深吸了一口氣道:“姑母訓斥的是,一旦開了失節便死的先例,將來再有女子,怕是難活了,我等公主雖然不懼,可難聽的話語傳來也不好受。”
安悅長公主說:“嚴刀殺人不見血,卻刀刀致命。”
而大長公主卻冷笑了一聲,“這裡話倒是說得好聽,可如今保下葉梅香之人的恰恰是這位陸大夫,朝堂上勇於向皇上提出取消貞節牌坊的是英國公!讓兩個男人來維護了女子尊嚴,爾等作為女子,可是慚愧?”
說到這裡,大長公主的意思就很明確了。
眾人紛紛互相看了看,心中怦怦跳。
平陽郡主目光一淩,起身向大長公主福身恭敬道:“請大長公主示下。”
新城郡主也同平陽一處,“請大長公主示下。”
這下所有的人都紛紛起身,就是太子妃和齊王妃也不好再坐下去,一同道:“請大長公主示下。”
大長公主微微頷首道:“我等為宗室之女,朝廷誥命,便是天下女子表率,一言一行皆為她人榜樣,何須貞節牌坊?更何況是以貞操作為婦人德行準繩,簡直荒謬!符合之人其心當誅!我提議我等聯名奏請皇上取締貞節牌坊,給天下女子一條活路,以證婦德孝悌賢良之風。”
大長公主便往旁邊輕輕示意,隻見兩個丫鬟撤了一扇屏風,露出後麵的桌台來,上麵大鋪著一張寫滿字的卷軸,一角已經研好了墨,可直接書寫。
“若是讚同之人,便往上簽下名字吧,明日,我便進宮覲見皇上。”
話說到這個份上,眾目睽睽之下誰能不簽。
長樂長公主率先帶著平陽簽了名字,安悅一向以長樂馬首是瞻,也立刻帶著兒媳簽了字,在她們之後,宗室公主、宗婦,也不約而同地上前簽字,隻有兩個人沒有動。
一個是太子妃,她的父親剛剛因為這件事罷了官,如今她若簽字,豈不是生生打了柳尚書一個耳光。
另一個便是齊王妃,這倆妯娌,都是一樣的顧慮。宋衡當庭要求取消貞潔牌坊,可是齊王卻阻止了這件事,她又怎敢簽這個字。
雖說公主宗婦沒有實權,誥命也隻有品級榮耀,可是如寧國、長樂、安悅等公主卻是能直接見到帝王,並且左右帝王決斷之人啊!哪個大臣家中沒有女眷,這裡的老夫人,夫人個個都不能小覷,真深入想,便是一股龐大的勢力,區區節婦根本不值一言。
深秋之下,齊王妃的背後生生沁出了汗,她道:“姑祖母,是不是再容我考慮一日。”
長樂瞥了她一眼說:“無妨,齊王妃若是有顧慮,不簽便是,此乃自願,沒有逼迫。”
安悅也說:“家裡有人待產呢,我是等不及了,想想事兒真落到我家,我上哪兒找後悔藥去。”
此話一出,齊王妃深深歎了口氣,她也是要做外祖母的人啊。
太子妃見齊王妃妥協了,心裡不禁慌張起來,眾人的目光都看過來,她捏著帕子猶豫不決。
平陽郡主道:“太子妃嫂嫂還沒孩子呢,不著急。”
這話說的有些誅心,太子妃成親也有一年多了,要說她不想要孩子,怎麼可能呢。
新城嗔了她一眼,“你胡說什麼呢,太子妃年輕,遲早會有的。”
是啊,遲早會有的,她不簽字,如今倒是無妨,可是若真出了大事,誰會來幫她?貴為太子妃,就是貴為皇後,若是與這幫宗親女眷沒有好的關係,位子也是坐不穩的。
想到這裡,她垂下頭,苦笑道:“這事本該是我這個太子妃起頭的,如今卻讓姑祖母操勞,真是愧疚。”
她簽了字。
丫鬟們將卷軸收了起來,大長公主道:“諸位辛苦,這酒便多喝兩杯吧。”
滿月酒就此慢慢落幕,在外的男賓喝得不少,可誰也不知道自家母親、嶽母、夫人、兒媳女兒簽了一份震驚大楚的聯名書卷。
也終於發現原來還有如此龐大的一股勢力讓人心驚。
誰說女子柔弱、無用、無知?誰還敢用名節威脅女子的生死!
寧國大長公主為了當朝皇帝,失去了丈夫、兒子、兒媳,乃是皇帝最大的恩人。可她卻從未乾涉過皇帝任何決議,從未挾恩求報,低調地養育唯一的孫女,被譽為當今最具賢德大義的公主。
可她毅然決然地站出來,帶領所有的宗室女眷請求皇帝從此撤銷貞節牌坊,為這世間艱難的女子求得一條自由喘氣的道路。
讓被衛道之人推崇的性命事小,失節為大的訓言徹底踩在腳下。
誰敢責問她,誰又敢唾棄責問這份請諫背後簽字的女子,上至太子妃,下至低級誥命,回家問問母親妻子,朝堂之上隻能沉默。
皇帝最終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