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遠洲去了淨房,他沒讓計英過去服侍,令她換一套被褥。
計英拖著被人劈開的身子換了乾淨被褥。
蘇州城的天那麼潮,換上的新被褥有陽光的味道。
曾幾何時,她睡得也是這樣的被褥,可如今,她隻能拿來潮濕的鋪墊,睡在窗下的小榻上。
“誰讓你睡榻?”
計英頓住了鋪床的手,環顧了房內,沒有彆的床榻了。
宋遠洲冷哼了一聲。
“地上。”
... ...
計英睡在了地上,沒有溫暖的被子,隻有濕漉漉的鋪蓋和不斷泛著寒氣的地板。
方才的痛尚未消退,她想清洗,宋遠洲不許,計英平平躺著,感受痛意和濕冷將她包圍。
當年,她對宋遠洲那張寒霜似的俊顏晃了心神,終究是鑄成了大錯。
如果她和他沒有定過親,那該多好。
她錯了,她不該在三年前的上元節燈會閒逛,在流光溢彩的花燈裡認錯了人,將燈謎貼到了他身上。
彼時,他轉過身來看她,花燈將他的眉眼照的如月光下的冰晶,她從未在彆人眼中見過那樣的美。
計英慌了神,他將燈謎從手臂上揭下來給她。
“計大小姐,認錯人了吧?”
他笑著跟她點頭,轉身走了。
路邊燈光在他寶藍色的錦袍上環繞,少年身姿挺拔。
計英定定站著,人潮在她眼中散去,她眼裡隻剩下那個寶藍色的少年。
三哥找到了她,一扇子敲在她肩頭,“英英,看什麼呢?你的燈謎呢?”
她沒回答三哥,反而指著前麵的少年,問,“三哥,那個人是誰?我怎麼不識得?”
三哥識得,“你說宋遠洲嗎?宋家二爺。他身子不好,不太出門。怎麼了?”
計英聽了這話,咽了口吐沫。
“他認識我。”
他見到她,就準確地認出了她。
計英想到少年跟她點頭帶笑的模樣,上元節的燈會完全看不下去了。
她生病了,相思病,一連半月,睜開眼閉上眼都是那少年的模樣。
半個月後,她忍不住了,打聽了宋遠洲出門去書肆的機會,跑去書肆堵他。
她看見宋遠洲拿著書走出來,心都快停止跳動了,緊張到差點把帕子扯爛。
她想叫宋遠洲一聲,少年已經抬頭看見了她。
他有些意外,“計大小姐?”
他又一次準確地叫出了她,計英止不住激動,她攥著手走過來。
“你、你怎麼認識我?”
他約莫沒想到她問這麼個問題,頓了一下,又笑了。
和上元節那日的笑一樣。
計英心跳加速到幾乎要跳出來,她聽見他道。
“蘇州城裡,還有不識得計大小姐的人嗎?”
這個回答和計英想的有些出入,她以為他是因為格外注意她,才認識她。
她噘了嘴。
宋遠洲瞧著又笑了,“怎麼了?”
他說話的聲音那麼輕柔,好像羽毛拂過計英心頭。
十三歲的小姑娘心裡癢了起來,她在少年清涼如水的目光中,突然壯了膽子問道。
“你、你喜歡我嗎?”
宋遠洲被問懵了,愣了一會。
計英那時急得不行,她等不及也不敢真的等來他的回答,她急急忙忙道:
“我喜歡你!”
她把她半個月裡翻來覆去想了太多遍的話說了。
她緊張地等待著宋遠洲的回答。
可宋遠洲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
“計大小姐,宋某從小已與家表妹定親,不便回答你的問題。”
這次輪到計英愣在了當場。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宋遠洲,宋遠洲臉上的笑意完全消減了下來,沒有再把目光落到她臉上,拿著書離開了。
計英傻愣愣地在書肆站了很久,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家。
還是三哥從書肆前麵路過,發現了她站成了石雕,把她扛回了家。
計英哭了,哭得稀裡嘩啦,三哥嚇了一跳,“誰敢欺負你,還把你欺負哭了?!”
三哥的認知裡,不存在能把她欺負哭的人。
計英哭得更大聲了,“宋遠洲他定親了,不成了。”
三哥這才曉得她出了什麼事情,把哭得稀裡嘩啦的她摟進懷裡。
“彆哭了,英英!宋遠洲定親了,咱們就不要他了,哥哥再幫你挑個好的,行不行?宋遠洲冷了吧唧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性子,不要也罷!”
但她從三哥懷裡掙了出來。
“他怎麼不是好性子了?我喜歡他,我就是喜歡他!”
三哥傻了眼。
這事根本捂不住,很快大哥二哥和爹娘都知道了。
娘和大哥二哥來瞧了她,都勸她想開些,他們越是勸她,她越是拗不過來這個勁兒。
但宋遠洲定親是既定事實,她能有什麼辦法?
半個月的工夫,人就瘦了一圈。
還把大夫請來了。
大夫說沒什麼大事,就是心情陰鬱。
但吃了一個月藥,還是沒好,每日裡提不起精神,也不想出門跑馬去了,鬱鬱寡歡。
有一天,爹突然來了。
“英英,你就那麼喜歡宋遠洲嗎?”
她止不住落了眼淚,她不想再提這件事,但爹愛憐地看著她,開了口。
“宋遠洲也不是不可。”
“什麼意思?”她一時間沒明白,解釋道,“他早就定親了,不行的。”
爹卻笑了一聲,“若是退親了呢?”
“還、還能退親嗎?”
爹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你告訴爹爹,若是他退了親,你願不願意嫁給他?”
計英連想都沒想。
“我願意!”
... ...
她說她願意,沒過多久,宋遠洲就退親了。
宋家遣了媒人上門提親,計英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她沒再見過宋遠洲,宋遠洲的父親生病臥床,他在床前儘孝。而她也不敢再找機會去堵他,她羞得不行。
計英以為自己或許就在這樣的激動羞澀中,待及笄之後嫁去宋家,嫁給那個上元節燈會令她一見傾心的少年。
但她錯了。
沒到半年,計家出了事。
臘月裡,父親和大哥二哥被官府的人帶走了。
娘和三哥開始到處找門路,可惜舅家離得遠,一時半會聯係不上,三哥認識的人都表示不敢插手。
計英想到了宋家,想讓三哥去問問,但三哥看了她一眼,搖著頭說算了。
宋遠洲的父親在兩月之前病故,宋遠洲在家守孝。
計英以為是這個原因,但當她不甘心找上了門去,才曉得三哥搖頭的原因。
宋遠洲根本不見她,甚至寒冬臘月,連門都沒讓她進。
計英震驚,宋遠洲為什麼這樣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