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香在黑夜中盤旋, 宋遠洲模模糊糊又想起來很多從前的事情。
從七歲那年,他的藥方被動了之後,父親萬事都變得十分謹慎, 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 宋遠洲沒再發現小孔氏向他下手。
隻是他身子不好,常年纏綿病榻,也許已經如了小孔氏的意, 她不需要再下手了。
而姐姐到了婚嫁的年紀,父親不知從哪領來了王培騰。
他當時就覺得此人有些登不上台麵之感,但小孔氏將他誇得花兒一般。
宋遠洲有幾次都聽到她跟父親說, 姐姐嫁給王培騰是低嫁, 嫁進去之後是不會吃虧的, 又說, 王培騰年紀輕輕就能中了舉人,想來過不了幾年就能中進士,能幫襯他一把。
宋遠洲心下冷笑,他暗示父親此人有些油滑, 恐怕不是良配。可當時的他姐姐連看都沒看就答應了這門親事。
那王培騰再不如何, 也是外姓, 隻要不姓宋,有什麼不行的?
宋遠洲不知道該怎麼說, 隻是陪著宋川喝了許多酒, 喝到兩人都醉的不省人事。
往後麵幾年, 小孔氏也沒有什麼動靜,直到父親病倒了,他一度擔心小孔氏下手害了他父親。
但他悄悄地著人查探,沒有發現任何小孔氏迫害父親的痕跡, 反倒見到小孔氏為父親落淚,日日夜夜守在床前。
宋遠洲心裡有些不知如何分辨的滋味。
再後來父親沒了,小孔氏沒有嫁人也沒有大歸,正正經經守孝了三年,她說就這麼一輩子為父親守著。
宋遠洲心裡一直恨她,卻也不知道該怎麼下手將她鏟除。
母慈子孝的戲碼演了許多年。
他以為就這樣了,隻要小孔氏不再動作,他也不想做的太絕。
可在計英來了宋家之後,小孔氏明顯又按耐不住了。
尤其這一次,竟然下藥給王培騰,想讓王培騰碰計英... ...這是怎樣的惡毒?!
她仿佛不是為了彆的,不是為了攪亂宋家,不是為了坑害父親,就是不想讓他和他姐姐有一絲一毫的開心與幸福。
宋遠洲念及此,眼睛疲累地閉了閉,又想到了他同計英的事。
他和計英的事情裡麵,會不會也有小孔氏的手在其中攪動呢?
那些小孔氏日日夜夜守在父親病床前的日子裡,會不會父親其實說了什麼,卻被小孔氏聽見並瞞下了呢?
宋遠洲說不清楚,心裡亂糟糟的。
如果是誤會會怎樣,不是誤會又會怎樣?
他怔了怔,不管怎樣,他都得去查。
想到這些,他下意識轉頭去看床上的人。
她側身躺著,腰處勾勒一條弧線,靜靜睡著。
宋遠洲起身站到了她的床前,月光下,她額角有細汗黏住了細發。
床邊放著扇子,宋遠洲拿起扇子,替她扇起了風。
不知過了多久,夜深了,房內外都涼了幾分,姑娘的額角不再出汗,他才回到了自己的地鋪上麵... ...
下半夜,計英在細碎的聲音中,翻身轉醒過來,她看向睡在地鋪的那位二爺。
那人眉眼緊閉,仿佛遭受著什麼痛處,在睡夢裡不安地動著。
計英皺眉,坐到床邊細看過去,聽到他口中溢出的隻言片語。
“父親”“姐姐”在他口中來來回回轉著,又在突然之間說了一句,“走開!彆想害我!”
計英剛要動身過去看他,就被這話嚇得定住了。
這位二爺白日裡冷肅令人不敢靠近,像是冰雕的神尊,可在這句話裡,計英有些錯位的感官。
他不再像個神尊了,倒像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孩... ...是那個在雪地裡被背棄的小孩嗎?
不過她也沒敢有什麼動作,那位二爺卻在睡夢裡更加不安了,好像是想要醒過來,卻被夢魘住了,遲遲醒不過來。
計英靜默地看著他,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幫他一把,將他從噩夢裡叫醒。
就在這時,宋遠洲忽然呼吸急促起來,突然開口道。
“英英,彆走!回來!英英,求你了... ...”
計英就這麼被他在夢中喊到,無措了一下,但轉瞬間,說不清的惱怒如開水氣泡,咕咕嚕嚕冒了出來。
他連做夢都要想抓她嗎?!
計英心下更為惱火,乾脆回到床上,任他在夢裡受罪也不叫醒他。
可他好像是著了魔一樣,旁的什麼都不說了,不停地叫著,“英英,英英... ...”
就這麼一直叫了一刻鐘,不知是不是沒有人回應,更著急地叫個不停,手下甚至亂抓起來。
計英被他叫的頭疼,抿著嘴看了他半晌,隻能又起身走了過去。
她低頭細看,見他渾身是汗,臉色發白。
計英皺眉,叫了他,“二爺?”
那二爺沒醒,她又叫了一聲,“二爺?”
這次,夢裡的二爺聽見了,手突然抬了起來,就那麼劃了一下,竟然抓到了計英的手腕。
計英被他嚇了一大跳。
她抽身要走,那二爺卻抓得緊急了。
“英英!英英,彆走... ...”
要不是他當真閉著眼睛,計英都懷疑他醒了。
她忍不住拍了他的手背。
“宋遠洲,你醒醒!”
她這麼一喊,宋遠洲總算醒了過來。
他迷糊的睜開眼睛,看到計英被自己抓在手中,怔了一怔,還以為在夢裡,在漫天大火的夢裡。
他忽的眼眶一熱,抬手就要抱住計英,誰料卻被計英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她瞪著眼睛看著他。
宋遠洲心裡酸酸漲漲卻不能抱她入懷,他就這麼看著她。
能看著就已經很好了。
計英手下又掙了掙,宋遠洲鬆開了她。
“我... ...把你鬨醒了?”
計英轉過頭不去看他,宋遠洲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窗外的月光從房內的地上轉到窗台,又漸漸移了出去。
室內更昏暗了。
計英突然道,“你可以到床上來睡。”
幾乎是一瞬間,宋遠洲睜大了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姑娘。
“英英... ...你?”
但姑娘回頭看了他一眼,眉目沒有任何波瀾。
“能讓我去西廂房嗎?”
沒有月光的室內昏暗到了極點。
宋遠洲怔了片刻,終是歎了口氣。
“好。”
*
翌日,宋遠洲與宋川和宋溪說好,要讓宋溪和那王培騰和離。
宋遠洲一早就派人去了官府尋了官府中人,以便於一次製住那王培騰,讓他徹底和宋家分割開。
誰想到,宋川和宋溪都來了,卻沒那王培騰的影子。
宋遠洲還以為宋溪反悔了,或者被那王培騰哀求便心軟了,可宋川開了口解釋。
“遠洲,那王培騰竟然連夜跑了,小溪和我派人尋了一夜,都沒尋到人影,隻有他一個同年曉得他離了蘇州,說是提前進京備考去了。”
人走了,如何談和離?
那王培騰素來靠著宋家的錢快活度日,科舉的事情,他在學業上基本不抱希望,除了送畫這種機巧他會琢磨,哪裡來的積極提前進京備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