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前。
有人在蘇州城一個僻靜的院子裡削著箭。
身穿一身短打的侍衛走上前來,“百戶怎麼自己削箭,咱們還有許多箭矢,恐還用不到呢。”
計獲仍舊坐著不動,一刀削下木杆的頭,削的又尖又利。
他轉了一下,又補了兩刀,木杆頭更尖利了,最尖最細的地方若是沒入人身,能徑直射穿胸口。
做完這一隻箭,他才開了口。
“我必須親自做了這箭,親自射出去,方能解我心頭隻恨。”
那侍衛怔了怔。
“百戶要取那宋家家主的性命?”
他們□□去闖宋家已經是出格中的出格了,若是要射殺宋二爺,那恐怕要罪加一等了。
侍衛有些驚奇。
他們百戶平日裡不說溫潤,卻也是待人寬和,到底與那宋二爺有什麼深仇大恨?
侍衛不敢說出口,計獲卻明白他的心思。
他再次拿出一隻木杆來,三刀削成了最尖利的箭頭。
他開了口。
“宋遠洲恩將仇報,折辱我妹,不能忍。”
侍衛恍然,退了下去。
計獲抓過一把木杆,一隻一隻地削下去。
他去了開封遇到了瑞平郡王之後,很多家族覆滅的事情才慢慢開始知曉。
當年瑞平郡王的父親瑞王,極愛園林之事,於是與江南園林界各家各族都交好,其中最看好的就是計家和宋家,甚至推薦去宮裡為皇上翻修花園。
不過這些,都是計家為主,宋家為輔。
後來朝堂上風雲變幻,瑞王和厲王各成勢力。
厲王在瑞王身邊的人上找打擊瑞王的豁口,便找到了宋家身上。
宋家不是瑞王臉前出挑的紅人,借機試探瑞王也不會被朝廷發覺。
厲王的人一出手,宋家便扛不住了,加上家主宋毅本就偶感風寒,當即變成了重症。
計家和宋家私下裡的關係要好並沒有太多人知道,兩家是怕園林界以為兩位數一數二的世家聯手,引發眾人眼紅。
計家是在瑞王和皇上麵前都有些臉麵的,宋家遇事之後,計家想要立刻挑明和宋家的關係,又隻怕引發更多猜測。
而計英恰恰看上了宋遠洲,這給了父親計青柏以啟發,乾脆以兒女親家的方式把計宋家的關係明確下來。
這樣厲王再下手,就要三思了。
厲王也確實三思了,沒多久厲王和瑞王的鬥爭白熱化,厲王乾脆將矛頭直接對準了計家。
瑞王根基動搖,人也得了急症沒了。
計家連同瑞王勢力一道,傾覆了。
......
計家的傾覆,計獲還有很多弄不清的事情,比如這麼多年來,到底是誰在追殺他。
而當年厲王手下又是什麼人弄垮了計家。
再或者,計家覆滅的原因,到底是不是瑞王之子瑞平郡王一知半解的那樣呢?
這些事情計獲不得而知,但他很明確的是,宋家當年退親又和計家定親,確實是計家幫扶宋家的策略。
而這幫扶的恩情換來的,是宋家到了宋遠洲做家主之後,對計家不聞不問,他妹妹計英上門,宋遠洲扔還了玉佩退親。
這也就罷了,兩家恩斷義絕就是,可宋遠洲輾轉又將他妹妹弄進宋家,反複折磨,甚至在計英逃走之後又將她抓回來。
還給她下了那樣的藥!
計獲越想越恨,手下木箭啪得一聲被他握斷了。
他自言自語著,又重複了一遍那句話。
“宋遠洲恩將仇報,折辱我妹,不能忍!”
刀削木杆的聲音一下接著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一簍木箭做了出來。
計獲單手提起木簍向屋裡走去,方才的侍衛突然去而複返了。
“百戶,那宋二爺離府了!”
計獲聞言,眸中抖出了光亮。
宋家,歌風山房。
計英吃過藥有些昏沉,她平平躺在小西屋的床上,茯苓和厚樸過來看了她,摸了摸她的頭,“怎麼燙起來了?”
計英說沒什麼大事。
宋川同她說,因著解毒過程與她體內餘毒衝撞,必然會出現諸如反複發熱、昏昏沉沉的狀況。
茯苓讓厚樸打了井水來,給她用井水擦了擦額頭。
“等二爺和川二爺回來,再給你看看。”
計英方才一直昏昏沉沉,甚至不知道宋遠洲出了門去。
“他們不在歌風山房嗎?”
“不在,方才二爺讓人去圍家廟,發現那位夫人竟然跑了,二爺和川二爺大小姐他們,去追了!都不在宋家呢!”
計英騰得一下坐了起來。
“他們離開多久了?”
茯苓被她下了一跳,“一個時辰?有些時候了。”
“那他們什麼時候回來?”計英怔怔地問。
“這怎麼能知道?”茯苓笑著搖頭,“英英你彆管這些了,好生休息吧......”
這話沒說完,厚樸跑了進來,他神情慌張,指著歌風山房下麵。
“下麵鬨起來了!”
“鬨起來了?什麼人鬨得?趁著主子們不在家鬨騰,二爺回來可饒不了他們......”
可是這話沒說完,鬨聲已經到了歌風山房門口的方向。
他們甚至隱約聽見一句喊話。
“速速開門,不傷一草一木!不然咱們爺幾個可不會手下留情!”
茯苓和厚樸對了個眼神,姐弟兩個臉色煞白起來。
“這、這是有匪賊闖進來了?!”
厚樸向來驚覺,最怕這些事,計英晃了一下腦袋,將姐弟兩人往外推去。
“你們去後院,去後麵待好,不要出來就是!”
她這般說,茯苓一下看住了她,“英英,你......”
藥力作用,計英的頭昏沉的厲害,她努力回著茯苓的話。
“姐姐,厚樸弟弟,這幫匪賊我約莫認識,他們是來帶我走的。我今日就要離開了,不知何時能再見到姐姐弟弟。計英承蒙二位半年以來的照顧,感激不儘,日後若有緣再見,必定......”
話沒說完,外麵短兵相接的聲音乒乒乓乓傳了過來。
厚樸驚嚇亂叫,計英將他們兩個一把推出了門,叫了茯苓。
“姐姐快帶厚樸離開,不要嚇著了他!”
茯苓看向她,“那你......”
計英笑了,“我可能要過我夢寐以求的日子了。”
她笑了,茯苓怔了一下,也微微勾了嘴角。
眼角有淚光閃動,茯苓開了口。
“英英,遠走高飛吧!”
......
茯苓走了。
計英想要往短兵相接的院外而去,卻被侍衛強行拉進了房中,關了起來。
藥勁越發上頭了,外麵的聲音落在她耳中也越發模糊。
她一麵強打著精神去分辨外麵的戰況,一麵又忍不住擔心哥哥受傷,以及宋遠洲突然帶人回來。
可是她昏沉的太厲害了,她看到桌子上擺著的匣子,眼前晃了一晃。
她有些記不清匣子裡裝得是什麼了,她伸手打開,匣子裡放出了紅光,紅光刺眼,計英嘴唇發乾了一時。
原來是那一套宋遠洲送她的紅色衣裙,和她十歲那年母親做給她的一樣的衣裙。
計英在紅色的光亮中,心下快跳了幾分,她好像看到那個男人走了過來,用哀傷歉疚的口氣求她,說,“英英,彆走,彆離開我。”
計英心下快速縮了一縮,鼻尖酸的厲害。
她不敢再看了,立刻合起了匣子,紅色的光瞬間沒了。
計英深吸一口氣,緩緩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