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怎麼忘了?”
宋遠洲側過了身, 同宋溪說著話。
他眉目清朗,麵色紅潤,比起從前瘦弱的身形, 如今顯得精壯許多。
宋溪恍惚著,眼眶微微有些泛紅。
“是的, 我弟弟浴火重生了,做姐姐的, 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她道, “我現在還後怕, 當年要是老太醫沒能及時趕來,你會如何?”
彼時, 宋家上下已經開始準備白事的用品。
距離上一任家主宋毅去世,僅僅三年, 所有的白色帷幔和麻布孝衣還沒有因為放置而損壞。
宋溪的心跌到了穀底。
她守在宋遠洲床前。
宋遠洲醒的時候少, 昏迷的時候多, 宋川的藥方換了七八個, 不過是短暫地為他續命罷了。
宋川整個人都快要瘋魔了,不是在改方子煮藥, 就是做到宋遠洲床前給他喂藥。
宋遠洲短暫醒來的時候,拉住了宋川的手。
“川哥, 算了,我已經沒救了, 這樣活下去隻是折磨你和姐姐,不用救我了。”
看著麵帶死色的宋遠洲, 宋川一下把藥碗砸在了地上。
“就真的沒用了嗎?!”
宋遠洲安撫地看著他,又看向了自己哭乾了眼淚的姐姐。
“姐姐日後做家主,必然會有人不服氣, 我手上有個沒做完的園子,姐姐把它做完,用你的名,也能在園林界稍作喘息。之後,就要看姐姐自己做的園子了... ...我相信你,川哥也會幫你的... ...至於那王培騰,我已經留下了要挾他的把柄,他不會怎樣,姐姐不用理會... ...”
他說著咳喘著,黑血吐了出來。
宋溪撲在他床前為他擦拭,他說不用了。
他目光漸漸轉向了計家舊園的方向。
“我走之後,還請姐姐照拂計家。計家對宋家有大恩,而我對計家卻有太多惡行... ...如果有來生,我會去還我的罪孽,但是現在還請姐姐幫助計家,讓宋家,為計家東山再起讓路... ...”
他說到了末尾,話音落了下去,但宋溪還是聽見了。
他說,“計家東山再起,她會很希望看到吧... ...”
這話說完,剩餘的若遊絲的氣息,已經不能再支撐他說下去了。
宋川按住他的脈搏,眼淚從眼眶裡砸下來。
宋溪怔怔著,看著宋遠洲的眼睛慢慢地閉上。
他們以為,這個弟弟再也醒不過來了,就這麼帶著無儘的悔恨與世長辭。
可他們都沒有想到。
許久不曾露麵的老太醫,居然恰巧遊方到了蘇州。
可是宋遠洲的情況,連老太醫都不能保證,“難能活命了。”
但家廟裡供奉的老尼姑說,“已死求活,或可活命。”
於是宋家仍舊按照宋遠洲已死辦了喪事,而老太醫帶走了宋遠洲,隱居深山治病。
... ...
宋溪看著自己的弟弟,真的就這麼好端端站在眼前,眼中的淚有些收不住。
宋遠洲遞了帕子給她。
宋溪接了過來拭了淚。
“遠洲,你回來了,我也終於不用做這個家主了。”
宋遠洲看著姐姐低笑了一聲,“姐姐是不想再擔家主之責了?”
宋溪重歎了口氣。
“我都不能想象,你那幾年,是怎麼拖著那等身體,總攬一家之主的大小事務。我著實是累了。”
宋遠洲攬了她的肩。
“這些年姐姐辛苦了,姐姐比我做家主做得好,若是我還做著家主,計家人恐怕是不肯同宋家有一點關係的。眼下宋家還能在旁相幫,我心裡稍稍寬慰一點。”
宋溪聞言,抬頭看住了他,忽的問,“遠洲,你還想找她嗎?”
二層的小樓裡靜了一靜,隨後又裹進來一陣春風。
宋遠洲沒有回答。
他隻是轉身看向了窗下擺著的這幅畫。
這是一幅嶄新的園林圖。
宋溪看過去,“是魏凡星畫的?”
宋遠洲點點頭,“王爺不善園林建築,挑出了三四幅畫拿給我。這副魏凡星的重山彆院,我以為甚好。”
宋溪也把目光落到了圖上。
圖上假山重重,乍一看有些尖利繞眼,再一看,卻有橫看成嶺側成峰的妙處在裡頭。
山石之間不乏綠意環繞,紅粉點綴,自成一體。
宋溪目露讚賞,“都說魏凡星既有計家風采,又有宋家技法,這麼看來,是有些像的。這人實在不知從而來,隻有一說,說是同計青柏的夫人同出一族。”
宋遠洲並沒就此評判,隻是琢磨著念了聲,“魏... ...”
他又把目光投向了那幅畫,投向了落款魏凡星的字上麵。
這時,小樓上來了人。
“王爺請兩位赴宴。”
宋溪看向了宋遠洲,宋遠洲微笑著撩了一袍,大步向下走去。
*
計英眼皮跳個不停,尤其在瑞平郡王說,即將讓那位內定的造園師露麵的時候,她心裡莫名升起一陣緊張。
眾人都期待極了,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接下這彆院的建造,還選擇了魏凡星作為搭檔。
假山旁有了腳步聲,有管事出了聲,“王爺,先生來了。”
眾人目光齊刷刷地向假山旁看去。
隻見那假山柳樹邊的小道上,有人轉了過來。
就在看到那人的一瞬,花園裡忽的哄鬨開了。
而計英看到了銀白色錦袍的男人走過來,看到那張讓她熟悉又陌生的臉,看到那眸中淡淡的目光。
她腦中一聲轟響,之後耳邊什麼都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