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營飯店的紅燒肉,可比縣中的紅燒肉更選料講究,肥瘦適中的五花肉切成兩公分的厚度,在砂鍋中文火慢燉,佐以冰糖、老抽、話梅、以及適量薑蔥,熬煮出最醇厚的味道。
趙國棟抬起頭,看見李玉鳳啜了啜筷子尖尖,偷偷的看了他一眼,俊俏的眉眼彎成了一彎小月牙。
酒過三巡,陳建英看著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站起來舉著酒杯開口道:“今天是玉鳳和玉虎的生日,我們請他們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大姐,來說幾句話,發表一下感想,也鼓勵一下兩位高考考生。”
大家都是自己人,也用不著客氣,陳招娣雖然是沒什麼見識的農村婦女,但她拉扯大了一對弟妹、又生養了五個孩子,算是經曆了人生百味,可真的讓她說,又說不出什麼來。
“我有什麼好說的呢?不過就是希望他們兩個,還有三虎他媳婦,他們這次都能考上大學,為咱家爭光,也為咱公社爭光。”
陳招娣看著在座的一對兒女,歎了一口氣道:“我是農村人,一輩子都在農村,我知道城裡有享福的人,可不管是城裡還是農村,在哪兒都有窮人,在哪兒也都有享福的人,我希望你們將來能做城裡享福的人,而不是城裡的窮人,要不然還不如留在農村種地。”
話糙理不糙,陳招娣的這一席話,不管在什麼時代,都是忠言逆耳的大實話。而原身李玉鳳……也是因為沒有聽她的話,最後成了城裡的窮人。
……
吃過了飯,陳招娣和李三虎要回大隊去了,李玉鳳讓李三虎先送了陳建英他們回學校,自己陪著趙國棟往紡織廠那邊走走。
自從李玉鳳上了學之後,兩人的見麵次數明顯就減少了,周末匆匆見上一麵,也就在一起吃一頓飯而已。
初秋的廣安天氣日漸涼爽,李玉鳳穿著長袖襯衫,外麵是綠色的軍服,兩隻又粗又黑的大辮子垂在身側。縣中的校服就是綠軍裝,平常大家都這樣穿,看上去很精神。趙國棟身上穿的是一件洗舊了的淺藍色滌卡外套,原本的平頭張長了一點,梳理的一絲不苟,除了膚色稍顯黝黑,整個人挺拔帥氣。
李玉鳳在想剛才飯店付錢的事情,任由趙國棟搶著付錢,卻不是真的舍得他花錢,但男人,無論是在什麼場合,總要有他的體麵。她的心裡很清楚,趙國棟這些錢來的不容易,從小熟之後,他就跟著徐二狗學瓦匠了,生產隊的工分都沒有賺多少,照這樣計算,今年大熟分紅的錢趙家是不用想了,分到的糧食夠不夠他們一家四口吃上一年,那都還是未知數。
“一會兒我把吃飯的錢還你。”李玉鳳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趙國棟道。
男人忽然抬起頭看著她,一臉不解道:“誰要你還錢了?我有錢。”
“你又有錢了?你哪裡來的錢?”李玉鳳反問他道,學徒隻能拿一半的工錢,趙國棟就算再得徐二狗的器重,也不可能違反這個規矩,徐二狗的徒弟可不止趙國棟一個人,這要是彆人知道他厚此薄彼,鬨出來了名聲也不好聽。
“師父給的。”趙國棟也沒瞞著李玉鳳,繼續道:“這次農忙之後,我又在咱大隊找了二十多個臨時工,每介紹一個人,師父就給我一塊錢的介紹費,這不就有了二十來塊的外快了?”
“那你這二十來塊,就這樣一頓飯全花了?”李玉鳳想起他那癟了的錢包,心裡還有些心疼,可她也不想攔著他那樣做,任何男人,心甘情願給自己的女人買單的時候,是他最帥的時候。
李玉鳳撇撇嘴,又眨眼看了看他,忽然間走到趙國棟的跟前,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道:“那……下不為例。”
兩人很快就到了紡織廠。
因為徐二狗在這裡做工程,所以紡織廠的領導特意騰出了一排平房,給建築工人們當宿舍。趙國棟和徐二狗住同一間,今天他們火星大隊分紅,人都還沒有回來。
趙國棟領著李玉鳳進了宿舍,打開白熾燈之後,原本黑洞洞的房間一下子就亮堂了很多。一股帶著酸腐氣息的味道從房間裡衝出去,趙國棟有些不好意思的推開窗子,把地上幾件徐二狗他們丟下來的臟衣服撿起來,放在床底下的木盆了。
這還是李玉鳳頭一次到他住的地方來,她四下裡看了一眼,窗台下放了一張書桌,上麵堆著她買給他的書,還有幾個洗乾淨的搪瓷盆,和開了包的香煙。
房間裡充滿了男人的氣息,但李玉鳳心裡卻不嫌棄。
“是趙工回來了呀?”
李玉鳳剛在床沿上找了位置坐下,就聽見外麵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她抬起頭,看見一個帶著白色工作帽的年輕女子,提著一個熱水瓶從窗口經過。
那人看見屋裡坐著個女同誌,先是愣了一下,又見趙國棟也在,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尷尬。
趙國棟也是一愣,隨即同她點了點頭道:“徐同誌你好,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對象。”趙國棟轉頭看了李玉鳳一眼,又向她介紹道:“玉鳳,這是徐冬梅同誌,是我師父的侄女,在紡織廠工作。”
徐冬梅已經把熱水壺放在了門口,臉上仍舊帶著一絲尷尬,笑著道:“我見你們宿舍門開著,以為是我叔叔回來了,所以打了熱水來……”徐冬梅說著,臉頰漸漸泛紅,她是徐二狗的遠房侄女,今年剛二十,家裡正給她介紹對象,可她是家裡的獨生女,又在紡織廠工作,眼光就未免高了一些,後來聽說徐二狗新收的徒弟不錯,就偷偷的瞧了幾眼。
雖然早就聽人說過趙國棟有了對象,可她私心想著那些村裡的村姑,哪個不是又黑又醜的,跟她這城裡的紡織女工怎麼比?
趙國棟一看就是個有上進心的人,將來肯定有些出息,難道就能心甘情願的跟個鄉下的村姑過一輩子?
可她現在看見了李玉鳳,卻完全驚呆了。李玉鳳怎麼看都不像是做慣了農活的鄉下人,況且這兩個月李玉鳳一直在學校上學,身上就多了幾分書卷氣息,隻靜靜的坐在那裡,渾身就散發出一種文化人的感覺。
正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徐冬梅一下子覺得她把自己給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