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裡融入了海裡亡者的哭嚎, 無休無止的哭聲與夜風一起隨時隨地都準備突破懸崖上的城堡。
城堡裡的彩色玻璃的花窗緊緊關著。
女仆克萊爾雙手拉攏了身上的羊毛披肩, 在兩位王子還在的時候,這些走廊上的窗戶會在天氣晴朗的時候打開一會兒。
兩位小王子會趴在窗台上,看著窗外的海浪。
他們兩人一點也不畏懼窗戶下方的礁石灘,也不在乎一不小心就會掉下窗戶的危險。
可是當城堡的女主人帶著兩位小王子去覲見自己的弟弟, 而後隻帶回來一位王子後,這些窗戶再也不被允許打開了。
理智上, 克萊爾理解女主人的行為方式。
將孩子留給他們身份顯赫的國王舅舅,總好過留在這個世界的角落裡的城堡裡,為了他們遠大前程著想, 這種決定是非常明智的。
可是母親對孩子的心呢?
看女主人接下去的行為, 克萊爾猜測她似乎將失去孩子的痛苦轉化為了無窮無儘的溺愛傾注了另外一個孩子身上。
那是一個英俊、優秀、得體有禮,無論什麼地方都完美無缺的小王子。
年複一年, 每年一次,會有吟遊詩人被招入城堡, 詩人們會連續講上一個月的故事,這些故事有偉大的亞瑟王擊敗了森林裡的粗野巨人的戰役, 有圓桌騎士們的冒險。
當詩人們的詩歌裡出現了大王子的名字後, 放整個城堡都被歡樂的氣氛籠罩。
詩人們每年都會提到一次禦前比武大會。
當說起這個比武大會的結局時, 所有人都發現了女主人的不滿。
有一次, 克萊爾聽到了女主人的低語。
“又是蘭斯洛特。”
如同女主人一樣, 克萊爾也她不滿為什麼大王子沒有拿到勝利。
在故事裡如太陽一樣燦爛,如同五月的鮮花一樣年輕的大王子,為什麼會輸呢?
他不是建立了豐功偉績的英雄嗎?
他不是破解了女巫謎團、擊敗了可恥粗野的強大武者的智勇雙全之人嗎?
為什麼每次都是蘭斯洛特獲勝呢?
黑夜的海風裡帶著海上亡者的哭嚎, 不斷衝擊著這座位於懸崖峭壁上的城堡。
克萊爾走在走廊上,她在檢查走廊上的燈台。
燭光照亮了黑夜裡的走廊,走廊的地上鋪著羊絨地毯,牆壁上掛著繡有傳說故事的掛毯。
掛毯上的故事無非是這座城堡的故事。
在羅馬人到來之前,這座城堡就已經修建完畢,據說這是伊斯[1]時代修建完畢的度假城堡,那個時代的人們富饒至極,甚至有錢有閒在這麼一個荒涼恐怖的地方修建一個度假的建築物。
可是在城堡建立完成後,也發生了殘酷的事情,達嫵忒公主被自己的戀人慫恿,偷走了隻有國王保管的鑰匙,這把鑰匙打開了堤防大門,在堤防內的伊斯城位於海平麵以下。
公主打開了隻有國王才能打開的大門,招致了神怒。
眾神以海水倒灌至堤防內,淹沒了伊斯城,懲罰了公主的愚行。
然後,這座城堡在幾經流轉之後,原本金碧輝煌的裝飾被海風侵蝕,原本光輝璀璨的度假之地變成了隻剩下陰森恐怖氣氛的城堡。
隨後,羅馬人的軍團來到了這個地方,他們占領了這片廣袤的土地,羅馬軍團的黑鷹旗幟飄揚在每一個人類能夠踏足的土地,除了神聖的阿瓦隆和其他普通的人類與軍團無法到達的秘境之外,黑鷹旗幟飄揚在每一個人能夠看到的土地上。
女主人的丈夫的上司占據了這個城堡,這位上司得到了這個地方,成了這個地方的領主。他的軍隊和士兵拆掉了城堡上的藤蔓,修繕了城堡損壞、腐朽的房間,修改了內部的裝潢,帶來了羅馬人的玻璃花窗和羅馬人的掛毯、地毯這些東西。
然後,在三十年前,羅馬的軍團被皇帝召回了大陸,他們要去維護皇帝的合法繼承權。皇帝隻有軍團的支持才能坐穩他的皇位。
上司帶著軍團離開了,他將一部分不願意回去的士兵和他的副手留在了這個城堡,將這裡委托給了他們。
然後,黑鷹旗幟再也沒有回來。
副手成了城堡的新主人。
這個城堡是領主土地上的驕傲,她美麗又神秘。
過了幾年,城堡裡迎來了一位鬱鬱寡歡的年輕女主人,她在第一年就為城堡帶來了一名男性繼承人。
城堡的男主人對他年輕美麗的妻子一向很好,他給了她大量的珠寶和大批的隨從,他也尊重對方——比當時一般的羅馬男性對女性都要滿懷尊重,作為這種尊重的回報,男主人也很滿意頭一胎就獲得了兒子的事實。
看樣子女主人最初的憤怒被珠寶和尊重安撫了,她也靜下心來哺育自己的孩子了。
這一切似乎都很平和。
直到孩子出生的幾個月後,男主人外出爭奪某種隻有這些身份尊貴人才會在意的權利,然後出了事故,死去了。
女主人悲痛萬分,甚至忘記了言語,直到一個月後,她才發現她已經有了男主人的遺腹子。
這位還未出生就失去了父親的小王子長得和女主人很像,他有著和女主人家的長輩們相似的外貌。
小王子的誕生衝淡了城堡裡的哀傷,很多人都恢複到了過去。
但是也有些人變得堅毅強大了起來,比如說克萊爾。
她原本是個敏感害羞的小女孩,剛剛比笤帚高,就被父母送到了城堡打雜。
那個時代,能夠將孩子送進城堡打雜,不僅可以省下一頓飯,如果主人心情好,還能學到許多知識,最重要的是,隻要努力,說不定就能留在城堡,獲得年薪,不用回到村中了。
克萊爾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轉變的理由。
同屋的女孩們厭惡會在夜晚的床上獨自哭泣的克萊爾,她隻能獨自一人跑到屋外偏僻的角落裡哭泣。
但是,那一晚,她在樓下見到了女主人所在的房屋窗戶打開了。
在夜晚的時候,城堡的所有窗戶會被牢牢關上,就算是在大白天的時候,窗戶也不會經常打開。
海上刮來的風不僅寒冷,而且還帶著會浸入骨髓的酸痛,這是住在海邊的居民的宿命。唯一的應對手段,就是關上窗,堵上門縫,防止任何一個被風溜進屋內的機會。
克萊爾注意到了在滿是星空的夜色下,女主人窗戶裡冒出來的煙。
那些白色的煙逆著風的方向而去。
有條不紊的,向著某個目的地而去。
克萊爾嚇壞了。
她沒有告訴其他人自己見到的東西。
她回到了床上,用被子緊緊蓋著頭,然後她發現自己的內心不含絲毫的恐懼。她已經不害怕了,莫名的,她甚至產生了一種奇妙的安全感。
平日裡的女仆們都會偷偷討論女主人的出生,她來自名為“阿瓦隆”的仙鄉,她不僅僅是來自仙鄉的仙子,而且還是能夠祭祀神明的女祭祀。克萊爾覺得男主人是個傻瓜,什麼樣的男人才敢娶一個女祭司?
就算是最蠢的農夫也知道,阿瓦隆的女祭司擁有種種魔力,她們詛咒自己的敵人,她們能夠呼風喚雨,她們能夠使用各種強大的力量鼓舞戰士們的士氣,摧毀敵人的心智。
男主人以為自己什麼人,居然敢娶一位女祭司?
克萊爾本來以為他是擁有某種足以與阿瓦隆女祭司抗衡的力量,後來發現對方不過是個愚蠢的軍人。
就算有什麼貴族身份,也配不上女祭司的裙角。
現在,她知道緣由了。
女主人是擁有魔法的。
克萊爾在看到了窗外飄出來的那股有目的地的白煙後,她安心了。
女主人沒有因為結婚和生產而失去自己來自阿瓦隆的魔力。
後來,傳來了男主人墜馬時摔斷脖頸的訊息。克萊爾終於知道那一晚的白煙是什麼樣的魔法了。
真是愚蠢的男人。
居然以為能夠掌控來自阿瓦隆的仙子。
克萊爾從此不再畏懼黑夜,也不在害怕海洋,她隻害怕女主人。
今夜,克萊爾依然走在走廊上,檢查著燭火,她注意到了一件事情,牆上掛著的掛毯上,繡著男主人的家係。
他值得誇耀的祖先的名字都在掛毯上,包含了兩位小王子的名字。
但是這張掛毯實在是太舊了,從羅馬到這裡的路程太過顛沛流離,所以掛毯的邊角有損壞的地方都用金線包了起來,掛毯的底布也縫縫補補了不少次,到現在已經成了繡娘們的一個強大的挑戰。
在男主人的名字下方,繡著兩位王子的名字。
所有的名字都用金線縫製,字體非常的優雅,但是克萊爾注意到,小王子的名字下麵的金線開裂了。
克萊爾捂住了嘴。
(怎麼會這樣!)
“克萊爾。”穿著黑色衣袍的女主人像是幽靈一樣,手上捧著燭台從角落裡走了出來,“我信賴的朋友,為什麼你停下了腳步?”
克萊爾看到了女主人,她的麵容依然如同新嫁娘一樣嬌嫩可愛,這是屬於阿瓦隆的仙子才能擁有的年輕美貌。
她黑色的雙眸裡閃耀著阿瓦隆女祭司的智慧之光,那是愚蠢的基督教的神父所不能擁有的智慧,那是在羅馬人還沒建國之前這片土地上就已經侍奉了神明數千年的祭司們才會擁有的美貌。
“女主人,”克萊爾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所看到的內容,她隻能畏懼的低著頭,手指向了那張掛毯。
她沒有看到女主人注視掛毯時的厭惡眼神,女主人輕輕掃了一下那種掛毯——她隻看自己兩個兒子的名字,她甚至想找機會將兩個兒子的名字從上麵抹掉,或者直接一把大火,燒掉侮辱自己生命時光的這個姓氏從世界上消除掉,但是她又知道,隻要自己的孩子足夠優秀,他們會讓那個該死的男人的名字留在曆史的長河裡麵。
但是女主人的思考很快就停止了。
她看到了自己兒子名字上的金線的斷裂的痕跡。
“嗬。”
低著頭的克萊爾聽到了女主人的笑聲,她沒有抬頭,恨不得將頭埋到地毯下來。
“克萊爾,可憐的克萊爾。”女主人的聲音像是在唱歌,“不用擔心,愛操心的克萊爾,莫德雷德,我的孩子他已經長大,他已經擁有成為英雄的一切條件了。”
克萊爾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隻能低著頭,喃喃說道:“您說得是。”
◇◇
莫德雷德不知道自己家裡發生的事情,稍早一些的時候,他和伊麗莎白找到了一戶鄉紳家庭落腳。
這個家庭裡的人體麵友好,他們談論起附近的領主,領主的姓氏非常的有名,那不僅僅是大貴族的姓氏,更是與這個國家的國王有著密切的聯係。
這個領主的家庭收養了年幼時的亞瑟王,這位尤瑟王的私生子(和他那現在已經沒什麼人提起的不體麵地出身)在他的家裡長大,在那場世人皆知的比武大會時,年輕的亞瑟王拔出了隻有真命之王才能拔出的石中劍。
時至今日,整個大陸都在讚頌這位賢明公正的騎士王的榮光之名。
“真是厲害。”女王陛下矜持的稱讚了一番。
如果可以,她甚至不想露出什麼表情。
在她成長的時代,亞瑟王的故事已經聽到她不想聽的程度了。
她的父親就是個迷戀浪漫的騎士時代和亞瑟王的傳說傻瓜。
在他年輕的時候,為了辦比武大會搞得王室一度出現了財政危機。
女王陛下每每看到那個浪費在比武大會時的金錢,她的心臟就感覺到一陣又一陣的抽搐,心疼地就連呼吸都感覺到一陣陣的抽痛。
女王陛下繼續說道:“可那位國王陛下的繼承人……”
“哦,關於這個話題。”女人們紅著臉笑了起來,男人們的臉上有些尷尬地笑意。
因為家裡的女主人能乾,才能將家和自己本身收拾的體體麵麵的男主人清了清喉嚨,說道:“我們不如喝點啤酒吧。”
女王陛下看著杯子裡的啤酒。
在她的時代,人們如果有機會的話,絕不會喝什麼清水,因為那水總是有股怪味,而且還非常的不健康。畢竟人們可沒有那麼多的選擇餘地,可以奢侈到將水源分為一個是牲畜飲用,一個是人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