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2 / 2)

可以的,換成是她也想將對方大卸八塊了。

所以,眼下好不容易有了改結局的機會,桑洱想在劇情允許的範圍內,做一些她認為正確的事。

不是因為這樣做可以洗白,或者撇清關係,隻是因為桑洱覺得這樣才是對的。

況且桑洱也不會天真得以為自己能撇清關係。正所謂論跡不論心,之前的鍋她是背定了。而現在,“我不會真的嫁給你”、“在拜堂後我就會死遁”這樣的解釋,在沒有實際行動的前提下,說一萬遍也是狡辯。

之前有那麼多時間可以叫停婚禮,和師門說明前因後果,再然後,他們可以用緩兵之計,先假意答應郎千夜換副身軀,再在外麵設下埋伏,照樣可以截胡,殺了郎千夜。

但她都沒有這樣做。

唯一的解釋就是,原主不願錯失嫁給謝持風的機會。

那麼,謝持風憑什麼相信她這個騙,會在婚禮後願意停下計劃,而不是順勢入洞房,維持幻境,繼續騙他一輩?

所以,桑洱在一開始就放棄抵抗,直接含淚躺平了。隻想給自己選一個稍微有點氣節和尊嚴的結局,貼一個“改邪歸正”的補丁,死了以後也不會被罵得太狠。

就這樣,她抓住了最後兩個月的時間,煉出了化妖丹。

人類被妖怪附身後,如果妖怪不肯自己離開,那麼,人可以趁著妖怪奪取身體主控權之前,先下手為強,將它強製剝離。不過,這是一個兩敗俱傷的法。在趕走妖怪後,人類也很快會死掉。

當然,古往今來,其實也不乏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因此,煉丹典籍上才會記載化妖丹這種玩意兒。

郎千夜已經快將桑洱這具身體改造成妖怪了。

好在,因為籌辦婚禮的事,這兩天,桑洱沒與謝持風碰麵。自然不會被月落察覺到她的變化。

從服下化妖丹這一秒起,她的身體會開始往回變化,先是妖丹碎滅。在兩三個時辰後,籠於身上的邪氣也會消失。

最後,才是最後作為人的薄弱生機也消散殆儘。

算著時間,現在吃下化妖丹,在拜堂的時候,就會是她的彌留時刻。

桑洱閉眼,咽下了那顆化妖丹。聽見自己身體裡傳來了郎千夜不敢置信又憤怒的哀嚎聲。這家夥完全沒想到桑洱會在最後關頭動手殺妖,淒厲地大叫著:

“桑洱!你想好了嗎?!”

“殺了我,你也會死!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桑洱恍若沒有聽見,一邊往嘴裡塞了塊巧克力,一邊捂住腹部等著。萬幸的是,痛感被係統代償成了無力。

緩過這陣沒勁兒的感覺後,桑洱才虛軟地起身,挪到了窗旁坐下,推開了窗葉,讓晚風進來,吹乾她兩頰的汗。

這裡不是她的洞府,是青竹峰的一片側殿。蓮山真人特意空出來給她準備婚禮和休息用的。

桑洱靠在了窗邊,眺望遠處隱匿在薄霧裡的朦朧樓閣輪廓。

入秋之後,蜀中的天氣就一直很不晴朗。最近半月,更是雨水連連,動輒便是暴雨傾盆。

今日的天空也灰蒙蒙的。黑雲壓頂,陰沉不已。空氣中帶了濕潤的水汽,似乎又有一場有暴雨要來了。

桑洱看了遠處片刻,才收手關窗。

孰料在這時,一隻血淋淋的手,忽然從下方伸了上來,死死地扒住了桑洱的窗棱。下一秒,一個染血的嬌俏身影翻了進來,嗚咽一聲,倒在了地上。

桑洱嚇了一大跳,忙後退了半步。她現在的身體暫時不能運轉仙功,正欲叫人來之際,地上的不速之客虛弱地抬起了頭,露出了一張嬌媚而眼熟的臉。

“你是……宓銀?”桑洱驚愕道:“你怎麼在這裡?”

宓銀的身體似乎被什麼東西傷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翻到這裡來的。看見桑洱,宓銀雙眼微亮,痛哼著求助:“洪姐姐,快救我,送我出去!”

剛才,宓銀用魔血解了謝持風的幻覺。或許是在被幻咒和現實交叉的情境折磨,謝持風當即就捂著頭,歪在了地上。月落劍受到了主人的靈識影響,瘋了一樣在攻擊她。宓銀本來還想留下來嘲笑他幾句,見狀也不敢留了,跑晚一步,都要死在那裡。

聽見洪姐姐的稱呼,桑洱:“……”

宓銀隱約預感到自己解開的幻咒不是好事,爬起來,抓住了桑洱的裙,說:“洪姐姐,我真的什麼東西都沒拿,就是進來湊個熱鬨而已,你快點送我走!”

係統:“宿主,宓銀乃原文的重要配角。請務必讓宓銀安全離開這裡。”

桑洱點頭。心想在原劇情裡,宓銀因為暗戀謝持風,確實會來昭陽宗搗亂。難道就是這一次?

此時的桑洱並不知道,將宓銀吸引來這裡的人,已經不是謝持風,而是她自己。

仿佛多米諾牌,第一塊改變了,之後的一切,也會因連鎖反應而改變。

“你跟我來吧,這附近有一個懸崖可以直接下山。”桑洱脫下了外層的紗衣,攙起宓銀。萬幸,她的衣服本來也是紅色的,就算沾了血,也不明顯。

宓銀感激地點頭,依偎在桑洱身邊,被她摟著帶到了昭陽宗的後山處。

懸崖底下就是湍急的眠宿江,有一道狹窄山梯可以下去。因為昭陽宗有正式的山門和青雲石階,這條小山道平時是沒人用的,後山也很少人來。路麵並未鋪就磚塊,坑坑窪窪的。天色漸暗,很不好走。

宓銀的喘息很響,路上差點踩到窟窿,好在桑洱眼疾手快地穩住了她:“小心點。”

宓銀的同黨就在懸崖下等著。在入夜後,昭陽宗展開了結界,要麼是宗內的弟來打開,要麼就得硬闖。宓銀這個情況,如果有人帶她出去,那就最好不過了。

“結界開了,你走吧。”

宓銀心有不甘,並不知道自己實際上是被男主光環壓倒了,心想:謝持風那討厭鬼,肯定是她的克星,讓她這次也沒討到好處。

雖然很想帶走洪姐姐,但現在不穩妥,萬一因此丟了性命,沒完成主人交代的事,那就糟了。宓銀隻能咬咬銀牙,就此離去。

等宓銀消失後,後山懸崖上,就隻剩桑洱一人了。

遠方的琉璃燈一盞盞地亮了起來。晦暗的天空中,烈風呼嘯,成群結隊的烏鴉拍翅亂飛,嘶叫不停。

奇也怪哉,今天的烏鴉……怎麼那麼多?

桑洱有點狐疑,看了一眼天空。懸邊的風鼓起了她寬大的衣裳,一不小心,就將她衣襟裡的那隻小老虎錢袋吹了出來,往懸崖邊飛去。

臥槽!

桑洱一驚,伸手沒撈回來,連忙追著它跑到了滿是碎石的懸崖邊。在它差點兒飛下去之際,終於將它抓回了手心,自個兒也差點沒站穩。

好險,這可是幾百JJ幣換回來的道具,掉下去就虧大了。

桑洱打開小老虎錢袋的開口,檢查了一下裡麵的東西。

由於不能精確地控製這具身體會在拜堂的幾分幾秒掛掉,在這個小老虎錢袋裡,她有備無患地塞了一封解釋信。

這樣,萬一事情有變,她的師父和同門也能知道她究竟為什麼會暴斃。同時,她順便對謝持風表達自己欺騙了他感情和色相長達兩個多月的歉意。

雖然言語不足以補償什麼,而且,謝持風未必願意看。

桑洱:“將心比心,我要是他,看了隻會覺得晦氣。”

係統:“……”

而對於蓮山真人這些曾經對她寄予厚望的長輩,還有與她並肩作戰過的同門,也不能苛求太多。要是大家看完了信,願意給她整理遺容,將她好好下葬,那就最好不過了。

要是不願意,那就算了。

桑洱垂下眼,小心地吹乾淨了小老虎上的灰塵。忽然,鼻尖微涼,感覺到天空有細微的雨霧落下。

不知不覺,已經快到酉時了。

天邊沉雷隱隱,風嗚嗚地吹。雨似乎變大了。

再待下去,大概要弄濕衣服。桑洱撐著膝蓋,站了起來,一回過頭,她就僵住了。

謝持風就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

他的烏發被雨點打濕了,一縷縷地黏在蒼白清瘦的頰邊。襯著身上朱衣,隔著朦朧雨霧,如鬼似魅。

這麼長的時間,桑洱從來沒有見過他穿過這般豔麗的衣裳,本該被襯得唇紅齒白、俊美異常。但謝持風的神色,此刻卻難看到了極點,近乎僵冷。

那張在往日裡,有如曉月霜雪一般清冷的臉龐,泛著晦暗徹骨的煞氣。

秀美眼梢隱有血色,死死盯著她。

他的模樣,有點不對勁。桑洱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但還是扯出了一個溫柔的笑:“持風?”

她並不知道,此刻的謝持風,頭痛欲裂。在他的世界裡,交織著無數嘈雜混亂的幻象與畫麵,真實和虛幻已經融在了一起。

這一瞬間,他仿佛看見了破廟裡的郎千夜在張狂惡意地大笑:“你不知道,我吃掉你爹的心臟時,他那顆心還在跳動呢。”

“你娘的臉上隻剩下兩個血窟窿,哭也哭不出眼淚,真的很好笑,可惜你這死剩種沒看到啊。”

“你馬上就要娶我了,還抱著我說了那麼多情話,真是天字一號大孝啊,你爹娘知道會不會從地裡氣活過來,哈哈哈哈哈哈……”

……

謝持風手中的月落戾嘯顫抖。可在下一瞬,郎千夜那張殘酷惡心的麵容,又扭曲成了桑洱笑盈盈的臉龐,仿佛走馬觀花一樣,他看見了桑洱一年三餐四季的細水長流的陪伴;看見了她在夢魘裡摟住他,告訴他天會亮起來的情景;一時又看見桑洱站在了廟會華燈下,眼睛亮亮地衝他笑,最後卻被扔在了人潮裡彷徨無措的身影。無數次,她追在他的身後,試圖去碰他的手,好脾氣地哄他,無限遷就他。最後看到的,是她柔順地抬起頭,被他親吻的模樣……

在這不斷變換的幻象裡,他還看見了自己小時候遇見的那個人。她是冬日遞來的一碗飯,寄人籬下的小房間,是耳垂上小巧的紅痣,是一隻已經千瘡百孔的小老虎,也是他最初遇到的溫柔與殘酷……

但很快,尖銳黑暗的記憶碎片就洶湧而上,吞並了一切。他終於越過了虛假,看見了背後不堪的真相。

桑洱在小時候吃掉了郎千夜的半顆妖丹,不是她的錯。

但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她後來堪稱為背叛的欺騙。

明知郎千夜與他的過去,明知通過欺瞞而與他在一起、讓他的仇家逍遙在外,對他是何等的傷害,也依然選擇了與虎謀皮。

明明有如此多的機會可以與他坦白,她也未曾提起一次。來到了成婚前夕,還不願說出真相。

這樣也能算是“愛”嗎?

她怎麼好意思說出那個字?

謝持風的心臟痛得仿佛要裂開了,道不儘的憤怒、痛苦和失望,讓他的頭顱愈加疼痛。在極樂的大喜日墜入了煉獄,幻象與現實在不斷交替。

再一眨眼,他的眼前泛起了血色,仿佛跌回了小時候的煉獄。

溫馨的府邸成了一片血海。家仆成片死去,白牆都是血汙。

父親的心口是一個大窟窿,沒了心臟,娘的兩隻眼眶空空的,正在淌血。他們趴在地上抽搐著,死不瞑目。

謝持風看見了那個幼小的自己,渾身顫抖,受儘侮辱,跑爛了鞋,咬爛了手腕,發誓今後一定要為他們報仇,血債血償。

死去的爹娘,瞪著一雙流血的眼,圍住了他,嘴唇在嗡動,發出了聲聲泣血失望的質問。

你為什麼不下手?

你還在等什麼?

郎千夜殺了我們,桑洱還騙你娶她!

你對得起死去的我們嗎?你發的誓言還作數嗎?

還在猶豫什麼?為什麼還不動手!

……

戾氣在體內衝撞,天空染上了鮮紅的血意。謝持風眼瞼發紅,神色猙獰,在暴戾的氣息下,月落劍近乎要脫鞘飛出。

而在這時,他對麵那看不清模樣,仿佛是郎千夜,又像是桑洱的人動了。

“持風,你衣服都濕了。我們彆站在這裡了,快要拜堂了……”桑洱尚不知危險,上前一步,想去拉他的手,卻被裙擺絆了一跤,膝蓋一曲,身沉了沉。

鏘——

桑洱睜大了眼,脖頸一下抻直了。

心口傳來了一陣清寒的感覺。

月落的劍刃,直直地貫穿了她的心窩。

鮮血啦啦地噴湧而出,滲透了那襲美麗如雲、繡滿金絲的嫁衣,沿著劍刃,汨汨滾落。

在同一時間,謝持風的腦海,也是混亂而茫然的。

妖怪的致命弱點是妖丹。

若要完成立下的誓言,應該攻擊對方的妖丹。

為什麼……在動手的一瞬間,他竟會心口一縮,突然改變了主意,硬是避開了那一處?

他不喜歡桑洱。

隻不過是被炙情的幻境所蒙蔽,才會誤以為自己愛她。

現在幻境被破,錯覺自然也會跟著消散。為何心口還是緊抽著?

對了,沒錯。一定是因為……他有很多話要問她,所以,絕對不能就這樣輕易地結束一切。

帶著腥味兒的風拂動著少年的發梢,仿佛消去了些許蒙在眼前的血霧和暴怒的戾氣,謝持風的神思慢慢回籠,終於看清楚了月落劍捅進了何處,凝了雨珠的眼睫遲鈍地眨了一下。

心臟。

這是人類的致命之處。不是妖怪的。

在這個時候,謝持風還沒意識到,凡事皆有例外。

有些東西,已經不可挽回地被毀壞了。

仿佛是冥冥中,有一隻手撥動了他們命運的指針,讓它指向了未知的那一側。

桑洱不久前才服下了化妖丹,她體內的郎千夜早已不複存在。

這具身體最重要也最脆弱的地方,自然也不再是腹中妖丹。

之所以會被月落劍識彆出異常,隻不過是因為邪氣未消而已。

凡人被捅穿了心臟,是沒命活的。

隻是,在徹底斷氣之前,不會有人分得清,桑洱這個信用破產、滿嘴謊言的小騙,究竟是真的要死了,還是在裝模作樣、騙取同情。

桑洱艱難地仰起了頭,望著灰暗的天空,薄而發紅的鼻翼在劇烈地顫動。

瀕死前夕,茫茫然中,她依稀看見了遠處那片層疊起伏、垂滿燈籠的高樓,聽見了喜樂在夕陽下的奏鳴。蒲正初,於韋,還有許多熟悉又陌生的同門,正在大喊大叫,禦劍飛來。

“快過來!找到他們了,就在懸崖邊!”

“赤霞峰上都是血,嚇壞我了,還以為怎麼了呢,沒事就好!”

“先彆管那麼多了,你們兩個,都快要行禮了,這關頭還雙雙失蹤。再不回去準備,就要錯過吉時了……”

離得近了,這幾道聲音,就徹底轉為了驚恐:“等等,你們這是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了?!快住手!”

……

他們的聲音,夾雜在眠宿江嘈雜的嘩嘩聲裡,似遠還近。

在這最後的時刻,許多細碎的念頭在桑洱的記憶裡閃過,麵頰濺滿了血,卻忍不住想露出一個苦笑。

或許是因為她改變了劇情,影響了什麼。所以,原本應該在拜堂時才恢複神智的謝持風,提前記起了一切。

她千方百計地想避免最慘烈的結局。

沒想到最終還是失敗了。

甚至還弄巧成拙,死得原文更早。

桑洱的視野陣陣發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最後說點什麼。無奈,喉嚨早已被上湧的腥血堵滿,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了。渾身也在不受控製地痙攣著,終於,抓不住那枚小老虎了。

它落了下來。一路滾啊滾,滾到了謝持風靴邊的一灘汙泥裡。

謝持風眸光定住,徹底怔然。

就在這時,二人的腳下,散落各處的小石竟在輕微抖動,緊接著,傳來了強烈的震動。

這片被滂沱大雨日夜衝刷的懸崖,終於撐不住,在這一刻,忽然迎來了崩塌,快得令人來不及防備!

一時之間,遠處禦劍而來的眾人的吼聲更加激烈:“小心!”

“快禦劍起來!那裡要塌了!”

在那震耳欲聾、地動山搖的巨響中,軟爛的山泥裹挾著千斤重的斷石,朝著眠宿江滾滾傾瀉。

桑洱措手不及,臉色慘白,踉蹌著倒退了一步,手不知所措地在空氣裡抓了一抓,想抓住點什麼。

發絲淩亂,嫁衣破爛。

心口頂著一個血糊糊的滑稽傷口。

沒有一丁點皮肉在複原的跡象。

謝持風目光一定,思緒在那一刹,徹底空白了。

他甚至忘記了,自己也要禦劍自保。

這一幕,也成了他此生此世,最深最重的夢魘。

“持風,快回來!”好在,在關鍵時刻,蒲正初從後方猛撲了上來,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腰。於千鈞一發之際,將謝持風撈了回來。

卻已來不及抓住桑洱的手了。

她小小的屍身和著泥石,一並落下。被後者重重地砸進了渾濁湍急的江水裡,再也不見蹤跡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次再見,就是鰥夫和彆人老婆的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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