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033(1 / 2)

黑黢黢的雨夜,這方小小的暖帳裡,拱起了一大一小的兩個山包。

將一隻冰冷的手貼在自己腹上,桑洱輕微一抖。

作為一個合格的笨蛋忠犬型舔狗,是不可能對心上人的不舒服視而不見的。

肉貼肉的方法很笨,卻也很有用。慢慢地,這隻手終於被烘得暖起來了。

桑洱高興地一眯眼,小心翼翼地低頭,將他這隻手放在唇邊,嗬了一口暖氣,再塞回了被子裡。

接著,她笨手笨腳地鑽出了被子,從他身上橫爬了過去,睡到床的裡側,尋到了他的右手。

將袖子撩起,桑洱才發現這隻白皙漂亮的手,腕上幾寸的地方,竟纏著一圈圈雪白的繃帶,當即呆了一下,仿佛有點難過,抿了抿唇,故技重施,將它塞進了自己的衣服裡,貼到了肚皮上。

在黑暗裡,尉遲蘭廷情緒不明地側眸,望了她一眼。

在桑洱過來之前,他已經在床上躺了一個時辰。

血脈皮肉,一寸一段,如有寒冰凝結。蓋多少被子,也捂不熱身體。

從清靜寺受傷回來後的這段日子,身體還沒養好,體內的那個東西又屢屢作祟,在加速蠶食他的壽元。

身體是冷的,被窩也如同冰窟,沒有溫度。也就沒有了對比。縱然難受,但冷著冷著也能不以為意了。

直到這笨得不能再笨的傻子忽然出現,蓋被子、搬暖爐,還連自己也搭了進來,露出了動物最脆弱的腹部,給他暖手。

有了溫暖的事物對比,方知寒徹入骨的難受。

平日看著不胖,腹部的肉卻軟得不可思議。他的手被她強摁著,躲無可躲,仿佛要陷進那一身如水般嬌嫩的好皮肉裡。

那是一種讓他不習慣的,會麻痹人的暖意。

甚至讓尉遲蘭廷不合時宜地想到了“疼愛”這個詞。

有個傻子在疼愛他。

暖完了右手,桑洱的嘴唇微微泛白,吸了吸堵了的鼻子,爬了起來,似乎想挪到床尾,去給他暖腳。

“行了。”尉遲蘭廷開了口,聲音低沉:“你在我床上動來動去,我還怎麼睡覺?”

桑洱一下子停住了,還維持著四足爬動的姿勢,有點兒無措和委屈,仿佛一條想討好人又被拒於門外的小狗,蔫了吧唧的。

“你過來。”尉遲蘭廷大發慈悲地往床的裡側讓了讓。

蔫了吧唧的頭一下子仰了起來,桑洱眼眸一亮,乖乖地爬了回去,躺在了他睡過的空位上,閉了眼。

安靜了片刻,她又不安分了,身體往被子的外麵鑽了鑽,兩隻手摸向了他的頭。

“又想做什麼。”尉遲蘭廷抓住了她的手。三番五次被她弄醒,他倒沒有不悅的語氣,隻是淡道:“以前從來沒發現你夜晚這麼鬨騰。”

他說完,便感覺那隻小手掙紮了幾下。

尉遲蘭廷遲疑了下,慢慢鬆開。桑洱呲溜一聲從被窩裡出來了,指尖撫上了他的太陽穴。

指尖穿過他的青絲,輕柔而有力地揉著他頭上的穴位。

每一下力道,都恰到好處。

這是原主從前在勾欄院時學到的。在歡場上,為了討客人歡心,不僅要生得美、要知情識趣,這些雜七雜八的小技能,也必須掌握。

原主沒有知情識趣的優點。伺候人的小技能倒是學得不錯。知道按哪裡可以消除疲勞,按哪裡又能助眠,讓人舒服得昏昏欲睡。

回來馮家後,原主還會時不時地替馮母以及弟弟馮慈按摩。

果然,發現桑洱隻是在給他按摩,不是要做什麼奇怪的事,尉遲蘭廷沉默了下,默許了她的繼續。

察覺到了他的默許,桑洱很高興,按得更賣力更認真了。

她不知道尉遲蘭廷是在閉目養神,還是真的睡著了,畢竟他的睡相一直很好,從外麵看不出來。倒是她自己,按了大約一刻鐘,上下眼皮子就開始打架,忍不住歪在了被子上,睡了過去。

翌日,兩人雙雙起晚了。

巳時初,篤篤的敲門聲響起。尉遲蘭廷的眼皮微微一顫,倏然轉醒。

屋內一片明堂。桑洱抱著被子,舒舒服服地窩在了旁邊。尉遲蘭廷坐了起來,青絲於背後交織,若有所思地盯了她片刻,收回目光。

平時的他,淺眠至極。大雪落簷、驚鳥離巢的聲音,也會聽見。如今在陌生的地方、且還是身邊有人的情況下,竟沉沉睡了過去,甚至還……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他一起身,旁邊的人也被弄醒了,睡眼惺忪,哼了幾聲,磨蹭了一下被子。

這時,外麵敲門那人說話了,語氣不太確定:“二小姐……請問,少夫人是在裡麵嗎?”

正是冬梅。

原來,馮夫人娘家的幾個姐妹,即是原主的大姨小姨都帶著孩子過來做客了。剛才,馮夫人遣了一個婢女過來找桑洱,讓她過去一起用午膳,敘敘舊。

馮慈出門在外,今日午時,大概也能趕回來一同用膳。

來到桑洱的房間,婢女敲了門,卻沒人應。其第一反應,自然不是“桑洱昨晚沒有在這裡睡”,隻以為桑洱早起去了彆處,就把事情和冬梅說了,讓對方轉達。

等婢女一走,冬梅也心裡沒底,到處找不到人,直覺桑洱應該是找尉遲蘭廷來了。眼見午宴時間越來越近,就跑了過來,碰碰運氣。

在外麵等了好一會兒,兩扇門忽然朝裡打開。

開門的人是尉遲蘭廷。

他似乎剛睡醒,垂目看人的模樣懶洋洋的,冬梅的臉莫名一紅,行禮喊了聲“二小姐”,又朝裡看去,更加吃驚了——因為桑洱還躺在床上。

看樣子,她不是一大早來找二小姐,而是昨晚就來過夜了?!

冬梅趕緊跑了進去,小聲轉達了那婢女交代的事。

桑洱擁被坐起,打著哈欠,聽完後,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這些三姑六婆,全部都不是省油的燈。原主傻乎乎的,在這些所謂的聚會上,總會被明裡暗裡地對比,充當襯托彆人的參照項。

桑洱又不是真的不諳世事,才不會浪費時間去演醜角。

係統:“畢竟是全員惡人的設定。”

桑洱:“確實不摻水。”

設定就是設定,桑洱從一開始就坦然接受了劇本,並沒有立過對抗原文、改造惡人的遠大目標。

何況,隻要尉遲邕還活著、還需要馮家的助力,她就不可能和馮家斷絕關係。

隻是,接受設定,不代表就要逆來順受。

桑洱打算把馮家人全當成空氣。不迎合也不改變,河水不犯井水地過完這段劇情。複雜的牽扯越少越好。

冬梅愣住了:“少夫人,你不想去嗎?”

桑洱再次堅定地搖了搖頭,黑白分明的眼眸看著她。

冬梅早就知道自己的主子在馮家過得不怎麼樣,但沒想到她這次會那麼乾脆地拒絕。不知為何,冬梅有點兒為她的這份硬氣感到高興,露出笑容:“好,少夫人,我這就去告訴夫人的婢女。”

馮府的宴客廳裡,萬事俱備,即將開宴。所有客人已經到齊。

馮夫人旁邊的座位擺著碗筷,卻是空著的。

今天,來的客人是馮夫人兩個姐妹和她們的孩子。眾人一邊談笑一邊飲茶,氣氛很熱絡。馮夫人的目光,卻時不時會往門口瞟一眼。

這時,一個婢女快步走了進來,麵露難色,附在了馮夫人耳邊,說了幾句悄悄話。

馮夫人乍聽,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在過去那三年,馮桑很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時間。

像今天這樣直接拒絕,是前所未有的事。

眾人見她臉色不對,忙問是怎麼回事,得知桑洱不來了,都神色各異。

一個小表妹托腮,露出了一絲絲微妙的表情:“表姐嫁人了就是不一樣。大老遠回來家裡一趟,也不來見見我們,這也太不給長輩麵子了吧。”

就坐在旁邊、一直沒吭聲的馮茗忽然大聲說:“煩不煩啊,我姐姐想來就來,想不來就不來,我娘都沒說話,輪得到你開口嗎?”

那小表妹一呆,眼眶頓時紅了。

馮夫人輕斥了一聲:“阿茗,你怎麼說話的呢?”

馮茗放下杯子,發脾氣道:“我不吃了,煩死了!”

他跑出了宴廳,來到了平時經常玩耍的小池塘邊。吹著風,心口依然有種說不出的慌悶和憋屈。

昨晚,馮桑一直沒理會他。馮茗心情不太好,不免就想多了點,除了出嫁前那件事,自己是不是還有哪裡惹了她。

因此,一個夜晚都沒睡好。

或許是這個原因,剛才,那小表妹陰陽怪氣地說話時,馮茗就敏感地想了起來,以前似乎發生過很多次類似的狀況。

當時,他年紀還小,隻覺得這些人說的話聽著不太順耳,沒有細想下去。馮桑每一次被人這樣說,都會有點無措,似乎想開口。但是,沒等她擠出一句完整的話,馮菀便會出來打圓場,看似在維護她一樣,說:“好啦,你們都快吃東西,少說兩句。”

話題就這樣被帶過去了。

但其實,回想起來,馮菀選擇打斷的時機,非常不妥。

若她真的想維護馮桑,為什麼不像他一樣,直接截住那些人的話頭?非要等她們你一言我一語,一唱一和地奚落完馮桑後,才輕描淡寫地堵住馮桑自辨的機會。

遲鈍、嘴笨又半啞的馮桑,因此從沒有得到辯解半句話的時間。

當話題被轉移走了,她就再沒機會說出內心的想法了。

仿佛啞巴吃黃連,默默被蓋上那些不好的戳。

反觀馮菀,則總是因此得到維護姐妹、大度溫柔的美名。

馮茗望著晃蕩的倒影裡那張模糊的麵容,愈加心煩意亂。

他如今的年紀,就和當年的馮菀差不多,已經看出了那些人的問題。

而馮菀,三年過去了,她卻每次都挑那樣的時機來出言打斷,難道真的沒有感覺到不妥嗎?

這麼一想,就仿佛拔出蘿卜帶出泥。有很多類似的情景浮現在了馮茗的腦海裡。

他曾以為馮菀是完美的。不是他的親姐,卻勝似親姐。

如今卻發現……從很多年前開始,真相或許就已經與印象相悖。

不想承認,又不得不承認。這感覺真的,太糟糕太惡心了。

馮茗頭也不會地跑出了宴廳。

馮茗是幺兒,被家裡寵壞了是人儘皆知的事。尤其是馮夫人,平日裡彆說打手心罰他,連重話也很少說。他說出那麼尖銳的話,又負氣扔下滿屋客人跑掉,倒也不算突兀,像是他做得出的事。

唯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第一次當眾頂嘴,是為了維護馮桑。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