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038(1 / 2)

凜冬將至, 黃昏的最後一縷絢爛的火燒雲,消散在了晚風裡。

夜幕降臨以後的赤霞峰,隻餘下了一片孤寂、肅殺的冷。

謝持風從無極齋走了出來, 步伐稍微踉蹌了一下, 蒼白的麵容上,沒有一點表情。

一股子腥味自他後背逸出,玄色衣袍隱有破爛之處。遭到杖罰,皮肉開綻。濕漉漉的血化開,洇濕了數層衣衫。

後方, 蒲正初追了出來,急切喚住了他:“持風, 等一等!”

謝持風停住了腳步, 轉身, 靜靜地看著蒲正初,等他說話。

廊下孤燈, 火光飄搖。遠方的山巒, 朦朧靜謐, 不似凡間。謝持風整個人, 也仿佛早已和那個黑暗的世界融為一體了。

蒲正初走近他,望著眼前這個已經長得比自己高大、卻與自己記憶裡那個清凜的少年判若兩人的小師弟, 目光萬分複雜,既痛惜,又無可奈何。

他已經有些記不清謝持風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了。

若非要選一個開端,那大概,是五年前的那場失敗的超度儀式。

桑洱生前畢竟曾與郎千夜共存一體,還持續了很長時間,魂魄很難不受到妖邪影響。最後又死在了仙器月落劍下, 且落得一個屍骨無存、無法入土為安的淒涼結局。

經過這麼多重的打擊,桑洱的魂魄早已羸弱不堪。即使轉世為人,也很可能會投生為體弱多病又短壽的孩童。甚至一出生就夭折。

為此,青竹峰為桑洱舉行了一場仙門的超度儀式。隻願她的投生之路,能走得平順一些。來世不求大富大貴,至少,不要落入畜生道。

孰料,這場超度儀式進行了三天三夜,都無法感召到桑洱的魂魄。

這種情況,實在很罕見。

按理說,未過七七四十九天,人的魂魄是不會那麼快就進入輪回道、重新投生的。

想來想去,隻有一種解釋——桑洱的魂魄被妖怪異化太嚴重了,根本經不住月落凜冽的劍氣。在她死的那一刻,魂魄就已經碎了。殘魂散逸在渺茫的天地間,成了風,化了雨,無法再凝煉成一股了。

自然,也就無法被超度。

最後,青竹峰隻能用桑洱那身破爛的嫁衣,給她立了個衣冠塚。

時隔那麼久,蒲正初依然可以在腦海裡清晰地描繪出那段時間的謝持風的樣子。說難聽點,和死人也差不多了。說他是行屍走肉,都是極大的美化。

在桑洱的衣冠塚落成後的某一日,謝持風離開了昭陽宗,一走就是大半年,杳無音訊。

到了翌年的夏天,謝持風終於回來了。

不知道他與箐遙真人密談了什麼,從來沒有對這個愛徒發過火的箐遙真人,竟是大發雷霆,怒不可遏。

蒲正初得知消息,忙趕去勸阻。一進屋,就心驚肉跳地發現,謝持風像是變了一個人。

有桑洱的遺書佐證,又加上心燈熄滅、超度儀式招魂失敗,蓮山真人、鄲弘深等人,都已經接受了桑洱不在了的事實。

悲傷終究會淡化。遺忘是人的常態。

而謝持風,卻仿佛還活在了過去。

那場失敗的招魂儀式,反而帶給了他渺茫的希望。他陷入了一種讓人背脊發寒的、仿佛癔症一樣的狀態裡——他堅信桑洱沒死,她會回來。

蒲正初後來才得知,離開宗門的那大半年,謝持風也並非在四處散心、走出陰霾,而是在試圖尋找一個大家都知道已經死了的桑洱。

生要見人,死要見魂。哪怕是隻剩半片碎魂,也要找回來。

但天道輪回,是人界規律。魂滅魂聚,在冥冥中皆有定數,不容強求。

執迷不悟的人,往往會走到極端。而逆天強求,必有災殃降下。

箐遙真人不願謝持風變成那樣,好言勸慰過,指著鼻子嚴厲斥責過,也杖罰過他,卻都無濟於事。最後,箐遙真人隻能下了禁令,讓謝持風在赤霞峰上閉門思過,不讓他下山。

但卻攔不住謝持風的腳步。

這五年,謝持風留在昭陽宗的時間,寥寥可數,少之又少。大多數時候,他都漂泊在外,行蹤成謎。

但他沒有忘記自己是昭陽宗的弟子、沒有忘記師尊的恩。隻要昭陽宗有大事發生,謝持風都會回來。

每一次歸來,去叩見師尊,因那個橫亙在師徒之間、既談不攏也解不開的矛盾,他回回得到的,都是因私自下山而來的杖罰,以及箐遙真人難掩失望的背影。

……

無數片段在眼前一閃而過,蒲正初思緒回籠,歎了一聲,道:“持風,你先回洞府等我,我回頭送點藥過去給你。”

安靜了片刻,謝持風輕聲開口:“多謝師兄,不過,不必了。”

仿佛從幽冥地獄來的聲音,輕而飄忽。

“你既然還叫我一聲師兄,那就聽我的安排吧。師尊的杖罰,你也不是第一次領了,難道不知道傷口有多難愈合?”

“……”

這次,謝持風沒有說話,似乎是默認了。

“你大半年沒回來了。這次之後,還是要走嗎?”蒲正初的話一出口,看到謝持風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白問了,就轉了話題,問:“那這一次,你打算在昭陽宗待多久?”

“修仙大會結束後,我就走。”

空氣安靜了下來。

師兄弟二人,一時無話。

謝持風垂下眼,片刻後,轉身離去。

看著他那一步步與黑暗融在一起、仿佛不會回頭的背影,蒲正初的內心充滿了矛盾。

在此之前,蒲正初從未對這件事指手畫腳,總想著他會自己走出來。但事實證明,謝持風非但沒清醒,還越陷越深了。

實在不忍心繼續看見他這樣,蒲正初終於按捺不住,前行了一步,清晰地說出了那個禁忌的話題:“持風,桑洱在五年前就死了,魂魄也碎沒了。你還要維持著這副模樣到什麼時候,才能接受現實?”

謝持風遠去的步伐,驀地僵住了。

蒲正初見狀,就知道不好了。可長痛不如短痛,既然已經開了頭,還是一鼓作氣說完吧。故而,他硬著頭皮續道:“我知道你心裡很難過,可人死不能複生,你又何苦做無謂的事,還和師尊對著乾?桑洱已經不會回來了,你打算一輩子就這樣過嗎?就算你找到死為止,就算你走遍天涯海角……”

謝持風猛地抬頭,厲聲打斷了他:“桑洱沒死!”

他那清淩淩的雙目,此刻綻滿了通紅的血絲,竟顯得無比凶狠猙獰。仿佛已到了窮途末路,誰要阻止他,誰要對他說一聲“不”,那就是人擋殺人,佛當殺佛。

在這一瞬間,蒲正初也有點被他的模樣嚇到了,後背不期然地升起了一股冷意。

“桑洱肯定還活著,她沒死。”謝持風的眼睛黑幽幽的,沒有半點光。仿佛有點魔怔了的樣子,一字一頓,喃喃自語:“她是一個騙子,我不會再被她騙一次了。她隻是不想見我,所以躲起來了,我知道。”

直到謝持風轉身走遠,蒲正初依然渾身僵硬地定在原地,說不出半個字。

他本以為,自己作為大師兄,好歹能勸動他幾分。卻還是低估了謝持風對這片逆鱗的反應。

蒲正初甚至不知道,應該說謝持風在自欺欺人,還是說他真的瘋了、已經病入膏肓了。

回到昭陽宗的第一晚,桑洱在赤霞峰的房間睡了個安穩的長覺。

昭陽宗人傑地靈,裡裡外外還設置了那麼多層結界,還是很有用的。至少,桑洱這樣的純陽體質也不會受到邪物滋擾了。

從昨天開始,就有不少受邀的宗門和世家代表陸陸續續地抵達了昭陽宗。但上清幻境的入口還沒出現。畢竟它需要上百名修士一起護法才能開啟,必須等人來齊了,再磨合、醞釀一兩天才行。

為預備之後的仙獵,這兩天,許多參賽者都抓緊時間,利用昭陽宗裡麵的校場在練習箭術,修煉己身。尉遲邕和尉遲蘭廷都見不到人。

與會的世家裡,有不少與桑洱年紀相仿的女眷,她們並非參賽者,比起沒啥娛樂活動的昭陽宗,顯然是山下那座繁華的天蠶都更吸引她們。在熟悉起來後,她們就相約著下山去逛街吃酒。

桑洱是尉遲家的少夫人,且又不像傳聞裡的那樣呆傻,看著安靜又可人。一個叫阿胭的姑娘就大著膽子過來搭話,還熱情地邀請桑洱一起下山。

桑洱思索了下。之後,上清幻境和九冥魔境的劇情相疊加,至少會占去十天時間。換言之,她很快要連續工作十天了。

在連軸轉前的最後兩天自由活動時間,她也不方便在昭陽宗到處亂逛。畢竟這裡熟人遍地走,出去溜一圈都會被人當成猛鬼現身。桑洱不希望修仙大會還沒開始,就全個昭陽宗都知道有個翻版桑師姐回來了。

以前宅在洞府的時候,還可以打坐修煉,現在無事可做,還不如下山玩一下。於是,桑洱答應了邀請。

為了不礙手礙腳,女眷們此行隻帶了少量仆從。

等這邊的劇情結束後,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寧昂。或許,下次再見時,這小傻子就不認得她,隻當她是陌生人了。故而,桑洱特意沒帶冬梅,以便隨時開溜,順路去看一下寧昂。

桑洱:“好充實的安排。時間管理奇才,說的就是我。”

係統:“……”

晌午時分,天蠶都熱鬨非凡,街上吆喝聲不斷。忽然聽見前方鑼鼓喧天,原來是一家店鋪今日開業,請了民間藝人表演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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