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56(1 / 2)

幾天後就是七月初, 桑洱附身的原主,生日恰好就在這幾天。

在往年,原主的生辰宴都是在秦府舉辦的, 過得甚是風光。這一日,她會換上新衣服,像一隻驕傲的小孔雀,從父母、秦躍的陪伴下度過。在子時,秦躍還會給她放滿城天燈。更有許多衝著她的家世門第而來巴結她的人,踏破門檻, 為她奉上祝福和禮物。

某一年的生辰,原主還大膽地拽著秦躍,跑到了瀘曲城郊的青山上玩耍。鬨到了半夜回家,被董邵離和秦菱責罰了,秦躍還直挺挺地護在她麵前,擔下了責任。

可自從三年前,原主離開秦府開始,這個日子,就驟然靜默了起來。

但從原主企圖通過尋找替身來引起秦躍注意的行為來看,就知道她不是甘於寂寞的省油的燈。外界並不知道原主大鬨過秦躍婚禮,但因為原主和秦家沒有血緣關係,關於她突然離家的原因, 還是傳出了諸多謠言。沒人敢把這些閒話拿到原主麵前說, 但不代表原主不知道。為此,這個日子, 她就更要風光地過,不能輸過以前。

每年,原主都要包下瀘曲最好的酒樓慶祝, 還命人去東邊的城樓放天燈——這一點也是為了對照秦躍以前給她放燈的事。

屆時,明燈在夜幕前升起,吹滿天空,滿城的人都能看見,也包括不知身處何方的秦躍,或許還有他的妻子、秦家的舊仆。說到底,也隱隱帶了和秦躍鬥氣的心思——看吧,你不給我過生日,帶我放燈,我也照樣過得很開心。

到了今年,老仆忠叔前來詢問桑洱生辰是不是按照老樣子辦時,桑洱都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忠叔來敲門前,桑洱正和裴渡待在府中的偏殿裡。

這是在這座府邸裡專門建造出來一個修煉的地方,仿造了秦府裡麵同樣場所的設計。以石頭為底,在高台上修築了兩個扁平的圓台。屋外竹林環繞,曲水潺潺,一派靜謐禪意。

裴渡盤腿,坐在一張圓台上,上揚的濃眉微微顫著,顯然不太安然。桑洱坐在他身邊,陪著他一起修煉。等這一輪運轉結束後,不止裴渡,桑洱也出了一身汗。

近些日子,裴渡忽然問桑洱,能不能在修煉上指點他一二。他說自己小時候開始修煉時,沒有被正式教過,隻跟著一個二流修士偷師,導致基礎很不牢靠。

桑洱讀過劇本,知道雖然這小變態滿嘴謊言,但他這段解釋倒有大半是真的。

韓非衣死於絕情蠱的那一年,裴渡才七歲。沒了她,裴渡被迫那麼早就獨自麵對生活。和謝持風不同的是,謝持風可以在經曆了很多坎坷後,遇見了生命裡的貴人箐遙真人,還進入昭陽宗修煉。裴渡在陰差陽錯下,卻沒有這樣的機會,隻能一直在市井裡摸爬滾打,自然也得不到正常的教導。也因為他去過很多地方,遇到的人很雜,所以總能偷師到一二,就這樣勉強築基了。

築基相當於基礎科目,正統修士和魔修是分專業方向。韓非衣是魔修,留給了他一些東西,裴渡自然也選了同一條路。可前麵基礎沒打好,日子久了,總會有些影響,容易靈力淆亂。

這理由聽起來很充分,可是,這個要求,對於剛認識不到兩個月的關係來說,還是太唐突了。

裴渡的本意,也隻是為了試探桑洱,看她的底線在何處,到了什麼程度才會抵觸。

沒想到桑洱聽了,就露出了擔心的神色,沒有猶豫,就帶著他來到了這裡,真的開始教他了。就連發現了他是魔修,也沒有露出那種鄙夷或疏遠的神色。

至此,裴渡就知道了她對他的底線低得可怕,幾乎他提什麼要求都不會拒絕。

這人還真的沒有一點戒心,親手幫仇敵磨刀也不帶一點懷疑的。

獵物太容易相信人。竟讓裴渡有了一種勝之不武的悻悻然。

難道就因為喜歡他,就能毫無保留到這種程度?

還是說,他不是特彆的那個。她對那個青璃,其實也是如此的?

有太多的暫時沒有答案,但裴渡向來是個間歇性隨遇而安的人。隻要確定地方安全,而給他的又是對他有好處的東西,他都會先收下再說。

今天是他們一起修煉的第三天,進展並不是很順利。

“你的天資很好,可你自己也知道,基礎薄弱,這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補回去的。”桑洱給他擦了擦汗,找出兩本書,推到他跟前,說:“你晚上回去把這些心法看熟了,之後修煉起來就能更穩一些。”

裴渡拿起來,翻了幾眼,發現這不是新書。裡麵有一些批注。

就在這時,忠叔來敲門了。

出去聽完他的來意,又讀完了原主往年過生日的劇情,桑洱眼角猛抽,果斷取消了放燈環節。

廢話,她又不喜歡秦躍,何必和他鬥氣。況且,這隻是原主一廂情願的“鬥氣”而已,秦躍早就摟著嬌妻睡了,鬼才會專門等到子時,看天上有沒有放燈,更不可能被氣到了。

有那麼多錢,拿去吃喝玩樂,拿去買靈石買武器不好麼?

好在放燈不是劇本的硬性要求,取消也沒壓力。

忠叔一聽,花白的眉下,一雙老眼閃過驚訝之色,再度確認:“主子今年不放燈了嗎?”

他算是知道來龍去脈的老仆,放燈這事兒,就像小姐跟大公子較勁的具象化體現。今年小姐突然不要了,莫非她終於不再糾結過去了?如果是真的,倒是好事。

“今年不放,以後也不放了。”桑洱擺擺手,想了想,又說:“還有,吩咐下去,今年不在外麵開宴了,多買點食材,大家在家一起吃頓飯就好。”

忠叔確定自己沒聽錯以後,顫巍巍地點頭:“是,小姐,老奴馬上去辦。”

等忠叔走了,桑洱揉了揉肩,回到了房間裡。

她出去後,修煉被打斷了,裴渡果然沒有繼續,此刻,正懶洋洋地躺在光滑的石頭上,曲起一條腿,手裡拿著一本心法秘籍。一頭蜷曲的褐發傾瀉下來,鋪在乾淨的地上,每一道波浪都是彈卷的。

聽見桑洱回來,裴渡也不起身,就著躺著的姿勢,抬起下巴,倒著看她:“姐姐,你的生日還有幾天就到了麼?”

這裡很安靜,裴渡聽見了外麵的對話也不意外。

這也沒什麼好否認的,桑洱點頭。

裴渡“哦”了一聲,翻過身來,聲音單純又好奇,眼中卻滿是探究:“姐姐,你以前生日都喜歡放天燈?”

會這樣慶祝生日的人,聞所未聞。

桑洱頓了頓,說:“以前覺得天燈散在天空,像是星星,覺得很美。連續幾年都這樣,就不喜歡了。”

裴渡笑吟吟地說著玩笑話道:“那我怕是要鬆一口氣了,畢竟,花光我如今身上的積蓄,怕也是買不起一盞天燈給姐姐。”

這時,桑洱的腦海裡加載出了一段原文——

【“買?不用。”秦桑梔邪魅一笑,用充滿了暗示的曖昧聲音,說:“你沒聽說過一句話嗎,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這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桑洱:“……”

臥槽,這麼羞恥。

“買?不用。”桑洱手指蜷縮,硬著頭皮,將這句台詞給含糊地念了過去:“……以身相許,這就是最好的禮物了。”

說罷,等裴渡變臉之前,桑洱立即機智地找補:“我的意思是,我平時很多事兒,到時候你幫我做一些事,就是最好的禮物了。因為禮輕情意重,心意到了就好,貴不貴並不重要。”

“唔……”裴渡翻了個身,坐起來,忽然低低地痛“啊”了一聲。原來他的頭發被墊著的石頭夾住了幾縷,坐起來太猛,扯痛了。他心下惱怒,就抓著發尾,用蠻力去扯。忽然這隻手被按住了。

“不要這麼粗魯地對自己,你一點都不疼的麼?”桑洱在他身邊蹲下,製止了他的粗暴行為,小心認真地將他那繞在裡麵的頭發給拿出來了。

裴渡的目光在她白皙的側臉和長睫上停了停,扭開頭,語氣充斥著滿不在乎:“切,這有什麼好疼的。”

【秦桑梔深情款款地說:“傷在你身,疼在我心。”】

裴渡聽了這話,又看了桑洱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這回很快移開了眼,膝上的指節不著痕跡地縮了一下。

桑洱自己也覺得尷尬,估計這台詞把他油到了。所以趕緊當沒事發生過,咳了一聲,轉移話題:“你頭發亂了,我給你重新梳梳吧。”

不等裴渡同意,桑洱已膝行,繞到了他背後,拿起梳子。她明顯感覺到自己觸上去時,裴渡渾身都僵硬了一下,似乎對於背後暴露給彆人,有點本能的不安,握了握拳。

裴渡雖然是小卷毛,不過發質很好,彈卷有光澤,和那些燙染過後毛躁的頭發完全不同。天然的就是不一樣。

桑洱佯裝沒察覺到他的戒備,手法輕柔地解了他的發飾,重新梳順他的頭發。

感覺到裴渡想回頭,桑洱不輕不重地用手夾住了他的臉,讓他轉回去:“彆亂動。”

裴渡臉一黑,這次克製著沒有再大動作了。

裴渡的前十幾年人生,從隨著母親隱居,到在人格養成的時期,突然遭受橫禍,被拋到了塵世流浪。他大概是從來沒有在一個安然平等的環境裡和世人產生正常交集,他熟悉的隻有弱肉強食的獵食者和獵物關係,所以疑心和攻擊性都很重。每逢有人對他示好,他都會本能地往惡意方向想。排斥和彆人日常接觸,一旦有,就會反應過度。

這種時候,說什麼都是沒用的,隻能用行動告訴他,自己無害。有時候,桑洱覺得他和小孩子挺像的,要像對待小孩一樣,寵著他,順著他,再和他說道理。他和孩子最大的區彆,大概隻在於,有的孩子的本性天真殘忍,可他們沒有力量。如果有了力量,那他本身就是危險的源泉。

桑洱梳了一會兒頭,忽然感覺到他不再不安分地動了。她本來還以為對方已經信了自己,結果餘光一瞥,卻看見裴渡盯著一個地方——原來是前麵一塊石頭可以反射出他們的身影,也能看見她的動作。

在那倒影裡,裴渡兩隻眼睛直勾勾地和她對視,乍然看見,令人心裡微微一悚。

但桑洱沒有露出異樣,給他弄好了頭發,才鬆手,笑著說:“好了。”

“謝謝姐姐。”裴渡摸了摸自己的頭頂,立刻就轉了回去,背對著牆,咧嘴一笑:“姐姐對我這麼好,你的生辰,我一定會好好準備禮物的,你等著就好。”

桑洱的生辰很快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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