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071(1 / 2)

這個聲音……

寒風刺骨的冬季, 被隨隨便便地放在潮濕冰冷的木板上,謝持風額角抽疼,鼻端噴出的氣息忽冷忽熱,身體發抖。密織的神經中, 有某種尖銳的東西在肆意衝撞……

“吱呀”一聲, 永恒黑暗的世界破開了一角。暗淡的光線照到了他的眼皮上。

謝持風睜開了浮腫的眼, 看見光從一扇圓拱狀的門外灑進來的。再往外,是一片低壓的鴉青色天穹。

他所在之地,竟是一艘船。

厚重的積雨雲, 如一片倒扣著的海,波濤洶湧,漫天遍地, 壓得人喘不過氣。冰冷的江波托載著小船,晃蕩得厲害。不習慣江上風浪的人, 待久了隻會想吐。

謝持風麵孔泛青,模糊的視線緩緩聚焦, 看見了前方某個身影,霎時,瞳孔緊縮。

在船板外, 裴渡一隻手扶著陳舊的門, 另一手自然下垂, 指尖輕輕地敲著一把折扇的扇柄。船搖搖曳曳,他卻站得相當平穩,身姿纖長,衣袍翻卷。逆著天亮前夕的稀薄光亮,被勾勒得十分好看。

一打開門,發現船艙裡的人醒了, 而且比自己預料的更快醒來,裴渡輕揚了一下眉,唇邊微笑愈深,輕佻道:“喲,你終於醒了。”

唇角上翹,兩顆小虎牙若隱若現,好一副讓人感到親近的天生笑相。但在這樣的情景下,這笑容隻會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是你……”

危險的預感敲響了頭腦中的警鐘,躺著太過劣勢,謝持風掙紮著想坐起來。但卻失敗了——因為,裴渡在他快要完全坐直時,才悠悠然地抬起右腿,惡意踩住了他的胸膛,將他踩回了濕漉漉的地上。

謝持風的雙手被繩子綁在了身後,根本抵不過這一腳的力,隻能“咚”一聲倒了下去。

裴渡的靴子上移,仿佛在擦掉鞋底的灰塵,用那鑲了鐵塊的鞋尖,抵住了謝持風的前頸,時輕時重地碾壓,欣賞著他屈辱的表情。

每碾一下,他的心裡就舒坦一分。

從昨天傍晚開始,就積壓下來的嫉妒和悶氣,也一散而空了。

果然,礙眼的東西,就該統統滾出他的世界。

“怎麼,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自己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一睜開眼就到這裡來了?”

謝持風呼吸不暢,竭力地喘息著,眼睛冒著金星,掠過了許多記憶的畫麵。

還記得昨晚雪停了,他一如既往地在亥時熄燈休息。唯一和往常不同的是,睡前,他將秦桑梔送他的小老虎放在了衣裳的內袋裡,陪伴自己入眠。

醒來後,卻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很顯然,與眼前之人脫不了乾係。

想明白了前因後果,謝持風艱難地瞪著他,嘶聲道:“你,為什麼……?”

“這也沒辦法,誰讓你這麼礙眼呢。”裴渡微微一笑:“雖說我們都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但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你和我,她明顯更喜歡我、看重我,要不然,也不會因為我不高興,就讓我把你送走了。”

這件事,明明是裴渡私自做的。但在此刻,裴渡眼也不眨,嘴唇輕輕一碰,就狡猾地換了一種說法。人話變成了鬼話。

與其說這是狐假虎威,不如說,這是一種在圈地盤時,趕走入侵者的殘酷又有效的手段。

仿佛隻有讓謝持風知道,秦桑梔更偏愛他,而且此時“趕走”的指令,也是出自於她的,才能真正打擊到謝持風,挫一挫謝持風的那些癡心妄想。

他就是要讓謝持風知難而退。

就是要讓謝持風清醒地明白,一個半路加入的小乞丐,在秦桑梔心裡,什麼也不是,少在那裡得意忘形了。

身體的傷口會麻木,會痊愈。心靈上的痛苦,卻是時日越久,越綿長難解,越發折磨人。為此,裴渡甚至摒棄了他一貫的處事方法,沒有馬上殺掉謝持風。

胸骨上方碾壓的力道漸漸增大。四歲的年齡差帶來了體格和力氣的差距,謝持風難以反抗,腦海裡亂糟糟的,刺痛、迷茫與懷疑,讓他有了一種虛幻的麻痹感。

真的是這樣嗎?

他一直都知道,裴渡在秦桑梔麵前裝得很乖,背地裡,卻不掩飾對自己的敵意。

可難道,秦桑梔真的因為裴渡的一句不喜歡,就要趕走他?

不……不可能。

她不是這樣的人,不會這樣做的。

哪怕、哪怕她真的這樣決定,他也得親耳聽見她說,才算數。

裴渡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會信。

謝持風的眼底綻出了倔強的光芒,瞪著眼前的少年。無奈,窒息令他的視線一直在打花,太陽穴脹痛,已有點奄奄一息了。

在他瀕死之際,裴渡似乎終於玩夠本了,大發慈悲地挪開了靴子。

謝持風的衣衫上,已被踩出了一個黑乎乎的鞋印。

船艙外,一個比裴渡矮壯了很多的艄公走了過來。大概是常年在水上走,他膚色黝黑,眉毛上還長了一顆顯眼的大黑痣,手裡拿著一根竹竿,諂媚地說:“裴公子,可以出發了。”

這艄公。平日就在碼頭處攬客,載人過江。冬季,渡江的人少了,其他艄公們都睡到中午才起來。今個兒,天還沒亮,碼頭居然來了個財神爺,給錢爽快,還隻有一個要求——將一個昏迷的小孩帶離瀘曲,越遠越好,彆的什麼都不管不問。

這麼好的活兒,這大黑痣艄公當即就揚起笑臉,攬了下來。

“嗯,給我有多遠把他扔多遠。”裴渡退後了一步,在懷裡摸出了一個東西,扔到到謝持風的身上。

那是桑洱做給謝持風的小老虎錢袋。如今,已被剪刀大卸八塊,變得稀巴爛了。

裴渡卻沒有一點兒愧疚和心虛的神色。

在他的本能裡,他喜歡的東西,如果自己得不到,寧可毀了,也不會落入彆人之手。

小老虎的眼珠骨碌碌地轉,拖著碎線,滾到了艙板上。

謝持風的眸子瞪大了,咬緊了牙關。

裴渡本來已經轉身了,望著江上的波濤,忽然想到那隻特彆親近謝持風的、名叫鬆鬆的蠢狗,腳步一頓,轉身,低下頭,皮笑肉不笑地道了最後一句威脅:“如果我發現你敢回來,我就剁爛你的肉,拿去喂她的狗。滾吧。”

謝持風消失得很突然。

他的房間乾乾淨淨,被鋪冰冷,仿佛從來都沒有住過人。

來的時候,他全身隻有一件破衣服,一雙草鞋,沒有半點行裝。後來,桑洱給他添置的東西,他這次幾乎都沒帶走。隻拿走了一兩件替換的衣裳,和幾個水果,就像那次臨時逃出瀘曲一樣。

桑洱被仆人叫醒後,第一反應也是不相信謝持風會就這樣走了。

前一天,謝持風還對她表露出了想拜師的意思,那就是沒有離開的計劃,怎麼可能不打一聲招呼就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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