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洱的步履猛地刹住了。
正牌女主缺席了?
不對,應該說,她怎麼又缺席了?
係統:“由於時間比較緊迫,宿主不妨一邊前行,一邊聽我說。”
就是這麼一晃神的功夫,前頭那個挑著暖手爐攤子的小販,已經消失在了茫茫人海裡。
桑洱站在大街中心,挨肩迭背的人潮在她身邊來來往往。因為走得太遠,回頭也看不到伶舟的身影了。現在撥開人群,擠回伶舟的地方找他交代情況,肯定會耽擱很長時間。
一合眼,尉遲蘭廷今天晚上的遭遇,就仿佛浮現在眼前。桑洱一咬牙,下了決心,沒有回頭,而是直接往前,鑽出了擁擠的人潮,奔向了山道。
桑洱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跑得那麼快,在足下施以妖法,幾乎等同於禦風。
耳邊風聲呼嘯,鋒利的枯枝不斷迎麵打來。
趁著路上的時間,係統簡短地說明了一下事件。
要知道,原文是跳躍時間式的攻略法,正牌女主有一個可以帶她穿梭時空的係統。今晚,女主並不是恰好路過事發現場、順手救下尉遲蘭廷的。她是先遇到了長大後的尉遲蘭廷,得知他七歲那年的中秋節會被母親重傷,才會瞅準時間點,專門挑這一天穿越回來救他的。
挽救了尉遲蘭廷的生命後,女主還教了他如何縮骨、偽裝妹妹,補上了劇情的空缺。
正因為正牌女主在這段劇情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如果她失約了,尉遲蘭廷的處境就很危險了,活不活得過這一夜都不一定。後麵的劇情也百分百會崩塌。
好在,桑洱雖然處於【伶舟線】上,時空卻恰好和七歲的尉遲蘭廷有交叉,可以緊急救場。
聽完係統的述說,被迫加班的桑洱惱道:“不是我說你們,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吧?就算要失約,好歹也提前說一聲啊!”
係統:“萬分抱歉,宿主,我是跟你綁定的係統,控的是你這邊的場子。直到女主角沒有按照原定的時間穿來,我才知道她不來了。”
一路緊趕慢趕,桑洱終於抵達了那座熟悉的宅邸。
天黑後下過雨,山間起了濃霧。白天時陽光燦爛的宅邸,籠罩在了一種陰森恐怖的昏黑之中。宅門緊閉,燈盞儘滅,裡頭鴉雀無聲。
緊急關頭,也顧不了那麼多了,桑洱破壞了門鎖,一衝進去,就聞到了那夾雜在濕潤霧氣裡的血腥味。
桑洱眼皮一抽,辨了下方向,直奔側院。越往那邊去,噴濺在圍牆、植物葉片上的血點就越密集,看得人頭皮發麻,極為不安。
側院的門果然已經打開了,桑洱跑了進去。借著暗淡的月光,她看到了走廊上躺著一個披頭散發、已經沒了氣息的女人,其身下漫出了一大灘暗紅粘稠的血,侵染進了石頭縫隙裡,細白痙攣的手指上,還扣著一把滴血的剪刀。想必就是袁平蕙了。
桑洱不敢多看,越過屍身,疾步進入房間。
原本乾淨整潔的房間,如今變得非常淩亂,椅子被推倒了,杯盞、紙頁落了一地。桑洱環顧一周,看到書桌底下,有一個倒在血泊裡的小小身影,脫口而出:“蘭廷!”
尉遲蘭廷的氣息微弱欲斷,稚嫩的小臉蒼白如紙,額上湧出了一顆顆豆大的冷汗。即便處於昏迷中,那緊皺的眉心,仿佛也在無聲地訴說著他被母親刺傷的迷茫和痛苦。
桑洱蹲在他身邊,大致檢查了一下他的傷,心臟就直往下沉。
尉遲蘭廷胸口這道刺傷,也太深了。
他怎麼會傷得這麼重?
桑洱早就知道尉遲蘭廷有此一劫,可他的情況,比她想象的要糟糕很多。
除了胸口的刺傷,尉遲蘭廷的雙手還有不少剪刀劃出的抵抗傷,失血頗多。
因為這個世界是修仙背景,沉浸在裡麵久了,就會覺得,哪怕一個人沒了半邊身體,隻要吊著口氣,護著金丹,也能活下去。
其實不是的。
修仙大能也會傷重不治。更何況,尉遲蘭廷年紀太小了,他沒有修為,更沒有金丹。
以桑洱當過醫者的經驗來看,這幾乎是……無法再治好,隻能等死的傷勢了。
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正牌女主救得活尉遲蘭廷,是因為有備而來、有金手指。這麼看來,也許外部力量能幫上忙。桑洱立刻打開了係統商城,翻了幾頁,卻找不到任何可以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
這不就無計可施了嗎?
係統:“宿主,其實你不用在商城找,可以救尉遲蘭廷的東西,一早就在你的手裡了。”
桑洱愣了愣:“你是說我的妖丹?”
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勁。
郎千夜曾經將自己的半顆妖丹喂給了桑洱的一號馬甲——昭陽宗青竹峰的“桑洱”。一號馬甲因此解了蛇毒,也結出了金丹,但身體也被妖丹改造了,不再是純粹的人類,療傷極慢。
未來的尉遲蘭廷,似乎沒有遇到這樣的困擾。他的身體裡,應該是沒有妖丹的。
“不,不對,應該不是妖丹。”桑洱錘了錘自己的太陽穴,電光火石間,冒出了一個念頭:“難道是伶舟的心魂?”
江折容就是被心魂救活的例子。據江家的仆人所說,他被救活時已經斷氣兩天了,不管怎麼看,情況都比現在的尉遲蘭廷嚴重得多。
所以,雖然桑洱身體裡的心魂很少,但借來治愈尉遲蘭廷,卻未必不行。
係統:“不錯。”
之前,桑洱是打算等伶舟恢複意識後,才將心魂歸還的。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也沒有彆的選擇了,桑洱隻能立刻行動。
她現在才知道,原來作為心魂的臨時宿主,要把它取出來,不一定要自行插心。如果是普通人之間的轉移,隻需默念法訣,喂尉遲蘭廷喝她的指尖血,就能轉移這東西。
桑洱照著步驟做,掰開了小孩兒的嘴,擠下指尖血。法訣生效時,桑洱的腹部也開始發燙,但尚能忍受。金色的煙霧繚繞在血滴上,湧入了尉遲蘭廷的唇縫和鼻孔。
心魂入體後,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尉遲蘭廷那瀕危欲絕的氣息,竟忽然有了好轉。仿佛有一股生的力量,在加快他最嚴重的那處刺傷的止血、愈合速度。桑洱抓緊時間,給他包紮了一下。
“咳……”尉遲蘭廷難受地悶咳了一聲,慢慢睜開了沒有焦點的眸子,思緒依然沉浸在前一刻被剪刀捅進皮肉的痛楚裡。片刻後,他才遲鈍地注意到,自己身邊跪了一個女人,臉色驟然變得青灰。
桑洱怕他迷迷瞪瞪間把她的剪影認成袁平蕙,一亂動,又扯到傷口,連忙開口:“小蘭,是我,彆害怕!”
這一次,桑洱沒有刻意變幻聲音,落在尉遲蘭廷的耳中,嗡嗡作響,不太清晰。不過,會以“小蘭”這個名字來稱呼他的,也隻有那隻叫桑桑的妖怪了。
這是她的人形嗎?
因為屋中很暗,尉遲蘭廷看不清她的麵孔,隻看到了一雙仿佛吸納了月色、非常明亮的眼睛。從她剪影的輪廓,也可以看出,她根本不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孩子妖怪,而是少女的年紀。
昏昏沉沉後,意識恢複的這一刻,身體的痛覺也成倍地回湧。尉遲蘭廷仰頭,嘶啞地呻|吟了一聲,淚珠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小蘭,我不能一直待在你身邊,時間不多了,你一定要好好地聽我說。”桑洱摟著尉遲蘭廷單薄的肩,雖然很不忍心,但還是清晰地告訴了他殘酷的現狀,沒有一點隱瞞:“你的母親和妹妹已經不在人世了,那個關著你們的男人,尉遲磊,他一來,看到這個情況,一定不會放過你。你想活下去,就必須裝成你的妹妹,才不會被殺。”
尉遲蘭廷那雙盈滿了淚水的眼眸一顫,浮出了點點血絲,秀麗的臉龐爬滿水痕,狼狽又扭曲,喃喃著說:“尉遲磊……我要殺了他……”
“我知道,所以你更要活下去。”桑洱有點揪心,握住了他的手,說:“你和妹妹差了兩歲,身材不同。長大以後,男女差彆會越來越明顯。所以,我會教你如何縮骨,裝成女孩。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個字,你都要牢牢記住。”
因為事態緊急,縮骨的方法早已經由係統傳入了桑洱的腦海裡。就跟拉筋一樣,縮骨是一回生、兩回熟的,第一次的滋味自然極為難受,就像全身的骨頭都被打斷、關節都被卸開、整個人從裡到外被重建了一次。
“哢嚓”、“哢嚓”的聲音不斷在空氣裡響起。尉遲蘭廷疼得眼前發黑,脊背反弓,身體痙攣,冷汗直冒,下意識地咬牙,卻感覺不到舌頭痛。因為有一隻手塞進了他的牙齒間,承受了他的咬合力。
雖然過程很痛,但效果也非常明顯。幾乎是一遍,尉遲蘭廷就記住了步驟。同時,他的身形也在瞬間起了變化,活生生地瘦小了一個尺寸。
“好了好了,已經結束了。”桑洱的汗也濕透了兩層衣衫,她一邊哄著尉遲蘭廷,一邊將自己的手從他嘴裡抽出,虎口已經被咬了一個深深的血齒印。但桑洱沒空管傷口,摟著懷中的孩子,用大拇指擦去了他的眼淚,認真地說:“小蘭,你要記住,不管你有多恨尉遲磊,在你還很弱小的時候,絕對不能逞一時之快而露餡。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你的妹妹。”
“……”
“縮骨的痛是短暫的。戴著麵具、活在仇人的身邊,才是真正的煎熬和漫長的考驗。有些時候,你甚至會比打斷骨頭咽下血還疼。但不管再難,你也要好好活下去,攢著力量,直到可以一舉扳倒敵人的那一天。”
命運的莫測之處,就在於它每一次的降臨,都無聲而浩大。沒有預兆,福禍無常,不允許任何人提前演練。
往往,在你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就已經被命運推到了一條陌生而孤獨的道路上。沒有退路,隻能順著它往前走。
尉遲蘭廷眼皮沉重,體力正在不斷流失,已經看不清桑洱的麵容了。腦海中,卻深深地印刻下了她說的話。
感覺到尉遲蘭廷的身體軟了下去,桑洱輕柔地將他放平在地。
剛才,係統說過,對將死之人來說,心魂是一種救贖,比如早就該老死的孟睢、年幼時病重不治的江折容。而對於原本就健康、沒有會拖垮身體的絕症的人來說,它隻是一種附加物。就算得到了又被拿走了,也隻會有一些短期副作用,不會有深遠的壞影響。
果然,桑洱現在並沒有什麼不適。
而尉遲蘭廷,他心口那道人力無法施救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現在應該可以把心魂拿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