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籟俱寂的幽暗宇宙裡,突然出現的聲音,如同振翅之蝶,漾動空氣的漣漪,打破了這一池沉寂。
時空摁下了的暫停鍵,桑洱遽然—停。
這個聲音是……
與此同時,有一束白光在她身後亮起。
光芒將她的影子曳得極長,扭曲而強烈地投在前方的地上。
桑洱不可思議地轉過身。
在她後方,出現了一個十七歲上下的少年。
謝持風。
他揚起手,將銀劍伸到背後,不必回頭,就將其準確無比地插回了鞘中。抬起一張冰冷秀美的美人臉,神情端肅,稍顯蒼白,烏黑的眼眸直視著她∶前方有找到什麼嗎?
他足下之地,閃爍著微光。突然,這抹光斑,極速朝著四麵八方擴散。青山,老樹,萋萋荒正拔地而起。
一個無比逼真的世界,在他們身邊迅速地構造了出來,甚至可以聞到沁人心脾的草木幽香。桑洱環顧四周,心神震微,倒退了一步。
她認出來了。
這個場景,正是謝持風路線的開端,大禹山副本【心鬼禍】的開頭!
那時候,謝持風和她不熟悉,又防她如防色中餓鬼,所以,隻肯冷冷淡淡地叫她做桑師姐。因當時的她擔心師姐師弟的稱呼會暴露他們的修士身份,極力要求下,謝持風才短暫地改口,喚過她一陣子的全名。
這是怎麼回事?
迎著他的目光,桑洱有點不知所措,舔了舔下唇。
這時,她的後方,傳來了撥開枝梢、靴子踩草的沙沙聲,隨即,便是一個熟悉得讓她頭皮炸麻的聲音∶有,前頭有一座村子,依稀有點燈光。我看,月落劍指引我們去的地方,多半就是那兒。
桑洱倏地聞聲看去。
原來,在這個畫麵中,謝持風與之對話的人,並不是她,而是她身後那個十七八歲的桑洱-也就是討去的她自己。
就在這時,謝持風忽然捂住了心口,悶哼了一聲。
十七八歲的桑洱一怔,仿佛看出了他是炙情發作,了然地疾步走來∶持風,你怎麼了,難道是昨晚沒休息好,靈力又不穩了?
桑洱閃避不及,被桑洱撞了上來,卻沒感覺到半點衝力。
對方像一道幻影,直接穿透了她的身體。
就在畫麵中的桑洱攙起謝持風後,月下陰影之後,忽然出現了一個十一歲出頭的黑瘦小丫頭,怯生生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少女,問道∶你們……你們是迷路了嗎?
到此為止,周圍忽然暗了下去。
桑洱和謝持風,還有周圍的樹木、星空都消失了。
可黑暗隻持續了一陣,光芒就重新在桑洱身後出現了。她連忙回頭,發現自己所處之地成了一座簡陋的小木屋。
我早就想狠狠地辦了你了,隻不過一直沒找到機會而已。相信我,你一定會喜歡上這種事的。
你這個人,簡直不知差恥!
我一早就想狠狠地給你擦掉身上的汗了!
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大禹山上—起被樹上陷阱捕獲、越掙紮越纏得緊的兩人;
廟會,熱鬨長街上,精心打扮的少女捧著千堆雪,卻被推倒了,裙裳被千百人踩過;
漸漸熟悉起來的,並肩坐在河邊吃千堆雪的兩人;
隨著時間推移,畫麵中二人的關係越來越親近。但這一切最終定格在了那個紅燭高燒的傍晚。
噗團一
月落劍穿透了桑洱的身體。她的屍身,如同紙鳶,從懸崖高高墜落,被眠宿江吞沒了。
桑洱捏緊了拳頭,被幻象四麵八方地環繞著,不得不事無巨細地將這些事都重溫了一遍。
看見了蒲正初死死地抱住了失了魂一樣的謝持風,而後者嘔出了血。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但和現實不同,畫麵並沒有終止在她死亡的那一刻。奔流不息的江水裡,一個半透明的虛影慢慢地升了起來,仿佛是人剛死的魂魄。
桑洱吃驚地盯著它。
那章然是現實裡的她的長相!
不是青竹峰桑洱,馮桑,秦桑梔,小妖怪……不是她用過的任何一個馬甲,而是她本人,在上輩子,穿書之前的那具身體的相貌!
果然,不管身子怎麼變幻,裝在裡麵的,都是她本人的靈魂。
這抹虛影漂浮在半空,闔著眼眸。空氣裡,響起了係統的聲音∶恭喜宿主完成了【【謝持風路線】,開始跳轉至【尉遲蘭廷路線】。
江水、懸崖,瞬間碎裂,化為了童粉,瘋速地旋轉。一眨眼,就變成了一間華美的香屋,金爐生香,鶯窗之下那張美人椅上,坐著一個膚色雪白、嬌俏稚氣的少女。
這是馮桑的身體。
桑洱的魂魄飄向馮桑,沉入了這具新的身體裡。
與此同時,馮桑因為被東西噎著了而泛在麵上的青灰之色,緩緩消散了。睫毛一顫,她睜開了眼眸。
故事的巨輪再次旋轉了起來,這一次書寫的,卻是處處被瞧不起的小傻子的一生。
因為這一切都是從桑洱的角度去記錄的。她在私下時,聰敏機智、有自我考量的一麵,也遮不住了——被關起來時不慌不忙地用金釵撬鎖;清靜寺裡,獨自留在房間中時,檢查黃符的畫法;被山鷲躲在窗紙外偷窺,便冷靜地劃亮火折子,用火光驚走邪素祟……到了最後,發覺了尉遲蘭廷有換命之意時,畫麵中的她,背著下人,冷靜而堅決地倒掉了他送來的藥。
這一切,都無遮無掩地展現在了幻象上。
鮮活而美好的聲息最後終止在了城牆的劍陣前。那一個跪在地上、死死摟著一具內臟儘碎的屍身的年輕男子,並沒有察覺到,有一縷魂魄,從他懷中之人的身體裡逸出,頭也不回地奔赴另一條路線。
時間不為任何人停留。風煙吹過,拂散了這個畫麵。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你也差不多得了吧,可彆是裝乖裝上癮了,對人家上心了。
俊俏的少年拎著酒壺,一手支著頭,輕蔑地說∶急什麼,我可還沒玩夠。等玩膩了再說唄。
.…我還以為是什麼稀罕貨色,原來嘗起來也不過如此嘛。''
那個姓謝的小乞丐,就是我找人弄走他的。每次想到你傻了吧唧地帶人到處找他,我就笑得肚子疼!
你剛才不是打我了嗎?起來繼續啊!
火光中,裴渡仿佛癲狂的惡鬼,跪在地上,不斷用懷中七竅流血的少女的手扇自己的耳光,厲聲要求她回答他的話,卻忘了肩膀還在流血,麵孔扭曲而狂暴,咬牙切齒,看得人膽戰心驚。
然而,除了那句你太令我失望了的遺言,他再也聽不到任何話語了。
那縷半透明的魂魄,飄飄蕩蕩地升至空中,沒有再看一眼地上那個失魂落魄的青年一眼。
在路線跳轉的提示音後,一座華麗陰森的宮殿,破土而出。
這一次的桑洱,是伶舟身邊,一隻不起眼的小妖怪。
明麵上的故事,不斷在桑洱的眼前上演。
其中,有一條不為人知的暗線,也終於剝開了神秘的外衣。
-圓月之夜,槨石鎮下的集市,妖怪桑桑突然撥開人群,不顧一切地衝進了山中,趕到了一座陰森而幽靜的宅院裡。在滿地血泊中,找到了一個氣息欲絕的小孩,祭出了伶舟的心魂。
小蘭,你的母親和妹妹已經不在人世了。你想活下去,就必須裝成你的妹妹……我會教你如何縮骨,裝成女孩。
擁著痛怒而絕望的小蘭廷,她抬手,拭去了孩子滂沱的眼淚,聲音溫柔,又帶了一絲洞悉未來的悲憫∶戴著麵具、活在仇人的身邊,才是真正的煎熬和漫長的考驗。
但不管再難,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桑洱的指尖,深深地插進了濕漉漉的手心裡。
她如同置身在一座專門為她設立的、身臨其境的電影院裡,前後左右,沒有一點兒喘息空間。
這座電影院,細致而誠實,直白而冷酷,將她進入這個世界後走過的每一步——切換過多少個馬甲,又用這些馬甲,做了多少事,按照桑洱個人經曆的順序,記錄了下來。悲歡喜樂,乃至短暫的動搖和軟弱,一切的情緒波動,都在她麵前放大了。
行止山上,開至荼蓐的桃花林中,風卷著桃花瓣,裹挾著小妖怪的身體化成的煙氣,往天上吹去。
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