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重要的是,她喜歡直視他。那目光清澈,明亮,又含了些許的溫柔憐憫。
仿佛是,理所當然地把他看做了和她平等的人類。而不是一個任人宰割、毫無尊嚴的實驗品。
他很喜歡和她待在一起,也喜歡她用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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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一次擦身以後,桑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遲宵對她的態度居然親近了幾分,也願意回答她的話了。
遲宵不是啞巴,語言係統很完善,看來之前隻是不想搭理她而已。當然,大部分時間是桑洱在說話,他專注地望著她在傾聽。
因此,桑洱開始不關著他在籠子裡了。
小小的實驗室裡,兩個少年少女孤獨的靈魂開始依偎彼此。熟悉起來後,遲宵開始從“用目光鎖定桑洱”,發展為了身體上的粘人。他喜歡貼在桑洱的背上,下巴壓著她的肩,圈著她的腰,有一次,若不是桑洱及時製止了他,他還冷不丁地咬了一下她和肩膀,又到了耳朵。
這是一種根植在生物本能裡的習慣。當你渴望一個東西永遠屬於你,就會在其身上留下印記,圈為自己的地盤。
不過,他第一次這麼做的時候,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上一次牽男孩子的手還是在小學時期的桑洱,顯然嚇得不輕,她捂著發燙的耳朵,跳開了幾丈遠:“你為什麼咬我?!”
看到她躲避,遲宵有點不滿,盯著她,低聲反問:“為什麼不可以咬?”
“因為……”桑洱憋出了一句話:“你這樣會弄疼我。”
少年眼睛微亮,捕捉到了一個漏洞,躍躍欲試道:“我不會弄疼你。”
言下之意是還想繼續。
桑洱伸長了手,抵住了他的臉頰:“……不會弄疼我也不行!”
安妮偶爾會過來查看他們的狀況,會為這一進展驚歎。但遲宵一看到她,就會立刻冷下臉,露出最開始時那副充滿敵意的姿態。他像認主的小獸,親昵隻給了桑洱一人。
然而一切美好的時光都有儘頭,而分彆的那一天往往來得猝不及防。
一個月後的某日,桑洱一大早就接到了一個通知,讓她直接過去白塔上麵的A9辦公室。
桑洱不明所以,被帶進了辦公室,看見了前麵有一麵玻璃牆。不少人站在了玻璃前。
安妮看見了她,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衝她招了招手:“桑洱,你快過來!”
桑洱走到了玻璃前,才發現這是一座懸浮的辦公室。底下是一間很大的實驗室,布滿了精密的儀器。穿著白衣的研究員環繞著一個高瘦的中年男子,他的麵孔頗為英俊,隻是瘦削得過分,右眼眶裡轉動的是一顆灰色的機械眼球。鷹鉤鼻旁,兩道鼻唇溝深而筆直,仿佛是用刀子刻上去的。桑洱認得他,他就是白塔這一片實驗區的領頭人——楊教授。
一個黑發少年與他們對峙著,縮在了角落裡,惡狠狠地瞪著周圍的研究員,地上有不少打翻了的東西,似乎曾經經曆了一場混戰。
“你好,我是楊教授的助手羅賓。”一個金發碧眼的男人走了上來,微微一笑,親自和桑洱解釋了情況:“辛苦你特意跑一趟了,EA001今天很不配合。雖然他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不過,今天的實驗非常重要,不能將他電暈了事,必須讓他心甘情願躺上去。”
說罷,羅賓拿起了一個對講器,對底下的人說:“人已經來了,開始吧。”
桑洱的腦海一片空白。
隔著玻璃,她看到了下方一個科研員放下了對講器,走近了遲宵,手舞足蹈地說著什麼,又指了指玻璃上的她。
黑發的少年本還滿臉的戒備和警惕,順著他的指向,看到桑洱,他微微一愣,頓時,露出了一絲笑意。
最近幾天,隻要一看到她,遲宵就會笑得很開心。
那一刹,桑洱明白了什麼。她的牙關抖了抖,想退後,但雙足卻好像被釘死了一樣。
不知道那個科研員是怎麼說的,遲宵猶豫了一下,又看了她一眼,竟然真的配合地走向了那張鐵床,幾乎是溫馴地躺了上去。鐵環扣住了他的手腕和腳腕,還有奇怪的一個裝置,套到了他的頭上。
科研員按下了按鈕。那一瞬間,遲宵整個人都微微彈了一下。那難以用語言描繪的劇痛,隔著隔音玻璃,都能窺見一二。痛楚似乎和電流是差不多的,一陣有一陣停。但由始至終,遲宵都執拗地轉著頭,望著上麵,站在玻璃後的,他最重要的那個人。
“辛苦你了,你今天可以提早下班。”羅賓拍了拍她的肩,笑著說。
看見桑洱被幾個穿白衣服的人嘉獎般地拍著肩,遲宵一眨眼,眼底閃過了幾分迷茫和脆弱。
緊隨而來,便是仿佛被背叛了的錯愕與傷心。
……
桑洱被人送出了實驗室,就一直在走廊裡蹲著。腦海裡有很多亂糟糟的思緒,又仿佛什麼也沒有在想。
【看來你已經習慣了在白蜂巢的生活。】
忽然,她的耳邊又聽見了那個聲音。
桑洱一震。但她知道,這裡到處都是攝像頭,隻敢在腦海裡問:“你究竟是誰?你都不告訴我你在哪裡,怎麼知道我一定能找到你?”
【他們捕捉了我,把我困在了白塔的某個機密地方。放心,你是唯一能找到我的人。但是,那個地方,現在的你是進不來的。在適當的時機,我會告訴你怎麼做……】
那個聲音留下了這些話,很快就消失了。
快到夜晚時,桑洱終於看到前方實驗室的門開了。
安妮走了出來,看到她,驚訝道:“咦?你怎麼還沒走,你可以下班了。”
桑洱倏地站了起來,舔了舔唇,小聲說:“我想等……EA001出來了,照顧他一下再回去。”
“嗯?不用了,這個階段的實驗已經結束,他的大腦已經徹底清理過,今後,不用你照顧了。”安妮拍了拍她的肩,眨了眨眼:“彆擔心,楊教授說你做得不錯,我們不會炒你魷魚的,在下一個實驗品來到之前,你就先在其它崗位工作吧。”
……
無儘的長夜,湮滅於黎明誕生的那一刻。
沉寂的機器,次第亮起,發出了長響。
一簇淡綠色的波紋,彈跳著,喚醒了漆黑的屏幕。
“滴——滴——滴——”
零點。一束白得刺目的燈光,打在了飄著消毒水味的床上。
蒼白俊美的黑發少年睜開雙目,露出了一雙空洞平靜,再無波瀾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