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踟躕了一下,剛要說話,鼻子就一癢,打了個噴嚏。
如今是深夜時分,外麵很冷。江折夜看了她一眼,便送了一掌風,讓火爐裡未儘的火星燃燒了起來,在她旁邊坐下,很自然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腳踝。“看看。”
“什、什麼?”
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桑桑有點驚慌地縮腿。可圈著她腳踝上的那隻手,似是不滿她的不聽話,驟然收緊了幾分:“彆動。”
桑桑一皺臉,反抗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腿被拿到了他的膝上,褲管捊到了小腿上。
她的腳很小,足背長了一點鮮紅的痣,握在手裡,摸不到一點繭子。小腿上,蛇的牙印紅中泛黑,不太尋常,經脈發藍,毒素早已滲了進去。
以前,他在除祟時也見過類似的傷口。江折夜用指腹按壓了一下該處,麵上掠過了一絲凝重:“這毒,恐怕要費些日子才能解掉。”
桑桑一看他表情,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為什麼?那不就是蛇妖嗎?”
“蛇妖細分也有很多不同。此蛇名喚‘欒紅’。”
這種蛇妖的毒素,一開始,隻是造成肌肉麻痹,似乎不是很嚴重的問題。但很快,它就會順著血絡迅速攀升,等毒入心臟,就是死亡之時。它無法以妖力或者尋常的草藥清解,唯有用靈力,壓製、牽引、清掃。
江折夜很少一次說那麼多的話,不過,他的話語條理清晰,桑桑一下子就明白了。
怪不得,她在扶桑鬼的巢穴裡運轉了那麼久的妖力,都沒法消去這毒性,原來,根本就不管用。
果然,江折夜往她傷口注入了一點點的靈力,那毒力便往下回縮了一些。如果中毒的是人,可以一鼓作氣地拔毒。偏偏,桑桑是妖怪,妖力和修士靈力是相悖的,若往她身體裡注入太多靈力,可能會傷到她的根本,隻能分開十餘次來完成。
江折夜一頓,收回手,取出一個瓷瓶,塗在傷口上,把她袒露的傷口包紮好了。
真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會幫自己處理傷口。不過,在發現他不是江折容之前,平心而論,他們相處得還是挺融洽的。也許,這個人沒有自己想象裡那麼壞……
桑桑的腦海裡有很多亂糟糟的念頭,盯著他好看的手,呆了一會兒。忽然聽見江折夜道:“天亮之後,我就要走了。”
桑桑一聽,急了:“你要走了?那我怎麼辦?”
火的暖光,在江折夜的鼻梁上染了一層細膩溫潤的光澤。他將她的褲管放了下來,鬆開了手,轉過頭來,眸中湧動著她無法解讀的情緒:“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桑桑沒料到他會提出這樣的方案,不可思議地歪了歪頭:“你肯帶我回家嗎?”
“嗯。”
“確實,這也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桑桑有點苦惱,托腮道:“唉,其實我不想離開這座山的。”
“為什麼?”
“因為現在是春天啊,這裡的妖怪最多了,我想找一個妖怪和我生孩子。如果離開了這裡,外麵都是人類,就更不好找了。”
她理所當然的語氣,仿佛是隨便找誰和她生都行。江折夜看著炭爐裡亮了又暗的星火,靜了片刻,淡淡道:“你不是說了讓我弄你麼?”
桑桑一愣,眼眸瞬時亮起,一下子就振奮了起來。
難道說,江折夜這些天一直不回答,其實並不是拒絕她,他還是在考慮這個問題的?
畢竟這要求也是夠唐突的。如果江折夜真的願意的話,跟他走,磨一磨他,爭取讓他答應,似乎比留在這山上更容易達成目標、懷上孩子。
要知道,這座山上的妖怪她已經摸索過大半了,老實說,暫時還沒有一個厲害又不醜的妖怪願意和她生孩子。
說什麼都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必須趁他鬆口,敲定這件事。
那廂,江折夜說出了這句話,也微一蹙眉。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把她那句話記得那麼清,還要複述出來,明明沒有那個打算的。
但這句話,桑桑已經聽得足夠清楚了。
不等他收回這句話,她就親親熱熱地偎了上來,打蛇隨棍上般,在他的臉頰上,印了一個淺淺的吻。
江折夜怔住了。
“我還以為你已經拒絕我了呢,原來你還在考慮啊!”桑桑眼睛彎成了月亮,望著他,說:“那我們就這樣說定啦!我跟你回去,你好好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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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折夜卻罕見地沒有什麼睡意,拉開櫃子,收拾起了離開的包袱。
雙眼複明以後,他才第一次看見這個洞穴的樣子,以及桑桑給他買的衣服的款式。指尖一一掠過,每一件衣裳,都是月白、雪白之類的顏色。
平日,他其實很少穿淺色衣服。這些衣裳,更像是折容會穿的。無疑說明了她在買衣服時,腦子裡想的人是誰。
江折夜目光冷淡,慢慢地反手將櫃子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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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妖怪朋友們交代完畢後,桑桑就跟著江折夜走了。
江折夜似乎是有事趕著回家,回程走得頗急,並不是遊山玩水的態度。但桑桑沒什麼意見。因為小腿上的毒素會讓她沒力氣,總不能一路上都要江折夜抱著背著——如果這是江折容,桑桑還會撒撒嬌,磨一磨他。但發現他不是江折容後,她就沒那個膽子使喚他了。
這兩兄弟,雖相似,但還是不同的。
為了節省力氣,桑桑大多數時候都保持著原形在休息。不用自己趕路,自然不介意江折夜走得急不急。
她在山裡住了三年,對人界已經有點兒陌生了。所以,在一開始,偶爾看見方向陌生時,還以為是人界變遷了。到後半程,才意識到,這果然不是去江陵的方向,就問江折夜:“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雲中城。”
桑桑不明所以,隻聽他說現在他們已經搬過去了,察覺到內有隱情,且似乎涉及了江家的事,她不敢深挖太多。
雖然江折夜答應了考慮那件事,但在發現他真實身份後,她還是覺得他有點兒距離感,也看不透他的念頭,所以,不敢太隨心所欲。
唉,果然,還是和江折容相處起來更沒有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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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他們乘坐的一艘小船,便泊入了雲中城的港口。
這些天,經過了兩三次的解毒,桑桑的體力已經好了不少,可以單獨走上一段路了。在船艙裡換好了衣服,躬身鑽出了布簾,來到了舷梯前,忽然,聽見前方傳來了一道清亮的聲音:“兄長,這裡!”
桑桑用手擋住了毒辣的太陽,就在人潮密布的渡口上,看見了一個久違了的人。
江折容鑽過了人群,疾步上前,很快,就看見了跟在江折夜身邊的她,目光驀然一定,詫異道:“你……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