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如果這個少年真的就是剛才昏在東街的人,他們一個晚上碰見兩次,也算是有緣分了。畢竟他們素未謀麵,不管怎麼想,對方都不可能撐著一口氣,變著法兒,就為了堵她這個陌生人吧?
這似乎昭示著她不應該見死不救。
回到房間門,桑洱鎖好門,移近了燭台。有了明亮的火光,自是看得更清楚了。和方才她在昏暗中估算的差不多,這少年的四肢已經開始抽條,五官卻還帶著稚氣,顯然年紀很小,身上也不見武器。
他的發帶已經鬆了,一頭蜷曲的褐發鋪在身後,似乎是天然卷,卷度很大,根根分明,沾了水,亮晶晶的。白皙的臉龐燒得通紅,眉心蹙著。偏偏他的唇角又是自然上揚的,生來就帶了戲謔的笑相。
最吸引桑洱的注意力的,是他的額頭中心的那一個暗青色的黥字。那是一個她看不懂的西域文字。
黥字,是主人給所有物刻下的印記。一般隻會出現在奴隸,或者其他身份低賤的人的身上。一旦烙下,便一輩子都不能去除。
再加上,這少年長得那麼美,年紀輕輕,手無寸鐵,剛才又是從東街出現的……
他十有**,是從銷金窟逃出來的柔弱小倌吧?
弄到這種血跡斑斑、高燒昏迷的境地,搞不好是在逃跑的時候,被銷金窟的人打成這樣的。之後又沒錢去治傷。或者是為了躲風頭,不敢找大夫。
真可憐。
丹修也算是醫者,桑洱當場翻了一下包袱,給他喂了止血的丹藥,手腳並用地將他翻成了側躺,發現滲血的來源是他後背的一道刀傷。傷口纏了厚厚的紗布,顯然他試圖給自己止血,但紗布裡根本沒傷藥,自然也就化了膿,引發高燒了。
被翻動的時候,這少年微微轉醒,睜開了一雙濕漉漉的眼眸。他的眼珠竟非烏色,而呈現出了琥珀一樣的淺茶色,清透,美麗。
這個人有西域血統吧?
少年啟唇,目光渙散了片刻,慢慢地定在了她身上,便再也不挪動了:“你……”
“呃……”桑洱想起了自己還是男裝打扮,手還在脫他的衣服,這樣做搞不好會引起他不好的回憶,立刻正色解釋:“你彆擔心,哥哥我是大夫,不是什麼壞男人。你的傷口發炎了,我正要給你醫治呢。”
少年的濕潤的眼睫輕輕一眨,似乎花了不短時間門才理解了她的話,聲音沙啞虛弱:“多謝……哥哥。”
“不客氣。”
桑洱解開了他背上那已經泛黃發黑的紗布,看清他的傷口,有點兒不忍卒視,放鬆了動作,給他處理好傷口。
正好,桑洱的包袱裡有乾淨的男裝,雖然不太合這少年的身體,肩寬太窄,袖子太短,但總比讓他穿著那件濕衣服好。
桑洱攙起了這少年,給他遞了一杯熱水,才問:“你叫什麼名字啊?”
“我叫裴渡。”
“我叫桑洱。我看你年紀好像挺小的,你幾歲啦?”
熱水入喉,裴渡的嗓子似乎有些疼,低咳了一聲,就報上了出生年月。
果然,裴渡比自己還小幾個月。剛才讓他喊了一聲哥哥,倒也不冤。
桑洱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真誠地說:“我比你大,你喊我哥哥就行了。”
“……哥哥。”
就在這時,客棧下麵,傳來了一陣來客的動靜。由於夜深了,便顯得分外清晰。
裴渡露出了一絲異色,桑洱見狀,決定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說:“好了,你不用費儘心思地躲了,其實我已經知道你的身份了。你放心,我救了你,就不會把你供出去的。”
裴渡的身體微微一僵,聲音仿佛也繃成了緊緊的、微顫的弦:“你……你知道?”
桑洱一臉凝重地盯著他,說:“你是從東街逃出來的小倌吧?背上的傷,也是那邊的打手弄的吧?”
裴渡:“……”
裴渡嗆咳了起來,好半天,才沙著聲音,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這是變相承認了吧?
桑洱露出了“果然是這樣”的表情,認真地說:“你彆擔心,下麵的人應該不是東街的打手,而秦家來巡邏的修士。不管來的是誰,我都不會供你出去的,免得你被抓回那種火坑裡。你安心歇著吧。”
既然已經插手了,就要幫到底,鋤奸扶弱,是每一個昭陽宗弟子都應該做的事嘛。
裴渡蒼白著臉,再次感激地道了謝。
桑洱吹熄了燭火,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開了一條縫隙。
從這兒能聽見客棧大堂的聲音。果然是秦家的門生,聽起來他們隻是來例行搜查的而已,掌櫃說夜晚沒有古怪的人來過,盤問了幾句,就走了。
桑洱放心了,重新點起了燭台。
因為背上有傷,裴渡隻能趴著或是側躺歇息。
這是天字第一號房,房間門寬敞,但隻有一張床。裴渡見狀,主動說桑洱願意收留他,他已經非常感激了,不敢占用床位,睡地上就行,姿態放得很低。
好在房間門裡有備用的席子和薄被。桑洱就給他打了個地鋪,裴渡的腹部蓋著薄被,腿長手長,側蜷在地上,疲倦地閉上了眼,那卷翹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陰影。
桑洱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她以前也見過帶有異域血統的人,但長得這麼精致的卻很少見。裴渡的長相,淨挑了西域和中原兩邊的優勢來長,屬實是不得多得的漂亮。
夜已經深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桑洱將包袱丟在了床鋪內側,長劍壓在枕下,才和衣躺下。
縱觀自己全身,唯一有可能吸引裴渡的,就隻有這個包袱而已。
至於她本人嘛,倒是沒什麼好擔心的。半夜萬一發生了什麼,裴渡也不會是她的對手。因為剛才借著把脈的機會,桑洱已經偷偷探了裴渡是否有靈力,答案是一潭死水,那就不足為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