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1 / 2)

戴上鐲子後,衡玉抬起手腕晃了晃。

鐲子有些大,她舉起手臂時會往後滑落,但上麵的紋路雕刻得很用心,和她身上這套黑色長裙正相襯。

瞥了眼靜默站立在原地的圓靜和宓宜,衡玉出聲提議:“我們要不要暫時離開此處?”

“好。”

“早冬已至,城外的梅花肯定開了不少。”衡玉暗示。

“貧僧還有佛經功課未做。”

衡玉擰眉:“半個時辰也耽誤不得?平城的梅花聽聞是一絕。”

了悟啟唇,最後隻化為一聲歎息:“……好。”

跟著衡玉離開時,了悟抬手揉了揉眉心骨。

他突然有些懊惱,以往太過縱容洛主的要求,現在她提出要求時,他已經習慣了下意識答應。

就算回絕,也回絕得不夠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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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玉和圓靜離開時,體貼地沒有合上廂房門。

圓靜依舊站在外麵,身形凝刻成一尊佛像。

宓宜垂著眼站在桌邊,同樣神色倦怠。

半晌,窗外有冰涼的北風呼嘯而入。

風灌入喉,宓宜臉上浮現一抹嫣紅,強忍了半晌還是劇烈咳嗽起來,體內瘀血吐出些許。

圓靜終於動了起來,他走進廂房裡,伸手合上那大開的窗戶,又走到宓宜身邊,給她遞了瓶丹藥。

“吃下去吧,何必和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圓靜說。

宓宜閉著眼,猛地伸手從圓靜手中奪過玉瓶,服下玉瓶裡的丹藥。

瞧見她氣息平穩下來不少,圓靜雙手合十:“佛子和洛道友已經說得如此明白,不知道你可願趁著這個機會,與我坐下來把所有的事情攤開來說。三百年糾葛,並非隻有你一人心中疲倦。”

宓宜緩緩睜開眼睛,目光一寸寸打量著圓靜。

從他的下巴看到那薄厚適度的嘴唇,看到他臉頰上的黑色符文,視線上移,最後定格在他那雙漂亮的眼睛上。

三百年前,他坐在木棉樹下誦經傳道。

那天下著雨,她撐著傘路過,隻是無意中抬眼,就直接撞進了他的眼睛裡。他的眼神純粹而溫柔,宓宜總覺得可以從中看到白駒過隙,看到山川河流。

她當時在宗門裡待著煩心無趣,就從宗門裡偷跑出到凡人地

界。

“……隻是一眼而已,我就被點燃了所有熱情。那時候我在想,我一定要把這個人拉下神壇,讓他的眼裡都是我。”

“我從未高居於神壇之上,隻是個普通修士罷了。”圓靜的聲音依舊溫和。

他已經後悔,但沒有指責宓宜。‘

要指責她什麼?

世間誘惑無孔不入,那是佛祖為他布下的劫,如果他能夠恪守信仰渡過此劫,絕不至於走到今時今日。

如果當真要怪要怨懟,圓靜隻會來責怪自己。

“是啊,褪掉身上的光環後你我都隻是普通人。”宓宜自嘲一笑,“難怪我們會被那兩個後輩聲聲質問,你我居然都不如他們看得透徹。”

說著說著,宓宜想起她所看到的衡玉和了悟的互動——靜謐而和諧,帶著股歲月靜好的意味。

他們兩人相處之和諧,已經遠勝於她和圓靜了。

很快,宓宜正色,表情嚴肅望向圓靜:“我宓宜亦正亦邪,害過無數人,但我從來不會心存愧疚。”

聽到這句話,圓靜低低苦笑:她是合歡宗妖女,又怎麼會心存愧疚。

“但——”宓宜用了個轉折詞,成功讓圓靜抬眼看她,“圓靜,昔日種種錯處多半在我。三百年前我不該勾引你,一百年前我不該隨意背棄誓言踐踏你的一番真情,但錯處已經釀成,如今我隻願我魂歸天地後,你能重歸平靜,莫要再為我輾轉反側。”

“重新去修佛道也好,尋一處鄉野之地隱居也好。也許我就是佛祖賜給你的一場災難,度過此番災難後,願你——”宓宜掐了個相當鄭重的法訣,“佛道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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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梅花隻是開了少許,衡玉和了悟觀賞片刻就回來了。

當然,回來的時候衡玉手裡還握著一支剛折下來的梅花。

——她親手折的,了悟當時就站在旁邊看著,連勸阻都沒勸阻一聲。那時候衡玉就知道無定宗佛修所謂的原則,其實也不是那麼靠譜。

晃著梅花走進酒樓,衡玉瞧見了念小和尚坐在一樓角落裡喝茶,她湊了過去,奇道:“你怎麼不待在廂房裡。”

了念撓撓頭:“我怕圓靜和宓宜會出什麼事情。”

“他們不會出什麼事的,那兩個人被你師兄罵了個狗血淋頭後已經

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現在正在進行小孩子間的相互檢……”

最後那個‘討’字還沒說完,衡玉就被了念拽了一下。

衡玉順著了念指的方向往上看,發現剛剛她話中的當事人圓靜正安安靜靜站在三樓樓梯拐角看著她。

被當事人抓住,衡玉平靜笑笑:“前輩聊完了?”

圓靜輕笑了下。

他臉上的苦意全部都消失了,整個人心態放鬆。

“宓宜身體不適,不能聊太久,我點了安神香讓她先去休息了。”

邁步走下樓梯,圓靜走出酒樓。

外麵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在人身上沒什麼暖意,隻讓人也跟著犯懶起來。圓靜站在明暗交彙的地方,陽光隻落在他的下半身。

圓靜往外多走幾步,感受著凡俗的煙火嘈雜聲,也感受著陽光和著冷風吹拂在他身上的滋味——這一刻,他的感官無比清晰,他突然又愛上了這塵世。

衡玉不知何時走到他身邊。

圓靜聽到腳步聲,睜開眼睛一笑。

他笑得很燦爛,很溫柔,帶著乾淨與純粹。

衡玉忍不住側頭看過去,瞧見他左臉頰笑出了個若隱若現的梨渦。

圓靜說:“你們終日吃酒樓的食物,應該已經吃膩了吧,等會兒我給諸位下廚做頓飯吧,就當作是對你們的謝禮。”

看向衡玉,圓靜補充道:“我如今還在還俗,所以,肉食是可以親自做的。”

“如今?”衡玉聽到這裡覺得不對。

“宓宜喜歡熱鬨,待她隕落,我會將她的骨灰埋在城郊外。然後我會重新皈依佛道,當個普通自在的佛修,到那時候就不能再犯任何的戒律了。”

曬夠了太陽,圓靜打算去找掌櫃說這件事,請他借用一下廚房。

目送著圓靜離開,衡玉伸了個懶腰。

木鐲子從她手腕處往下滑落些許,衡玉回頭去看了悟,站在陽光裡朝他晃了晃自己的右手。

“我覺得木鐲子上該想辦法配個鈴鐺。”

“為何?”

衡玉繼續搖晃右手:“有沒有覺得搖晃起來會很好聽?”

“但木鐲子配上鈴鐺會不好看。”

“說得也是,那我左手還空著呢。”

衡玉放下右手,舉起自己空蕩蕩的左手。

她朝了悟眨眼,企圖給他做個暗示。

了悟笑:“耽誤了那麼長時間,貧僧該回廂房做功課了。”

說罷,直接轉身上樓。

了念小和尚朝衡玉做了個鬼臉,刷地一下從凳子上跳下來,噔噔噔跟在他師兄身後跑上樓,生怕被衡玉逮住。

衡玉‘欸’了一聲:“我的暗示都那麼明顯了,裝作聽不見實在不太好吧。”

了悟恰好走到三樓走廊,他回身望向衡玉:“貧僧今日也給洛主上一課。”

衡玉抬眼,然後就聽到了悟道:“洛主該自食其力才是,了念十三四歲就已經知道自己想要的東西該自己去爭取。”

他的聲音清冽,裡麵夾雜幾分笑意。

那些細碎的笑意成功衝淡了衡玉的懊惱。

她揚眉淺笑:“放心,你說的道理我都明白,我會好好爭取的。”

好好爭取讓了悟再做個手鐲給她。

這也叫‘自食其力’。

另一側,圓靜取得掌櫃的同意,付了一些銀子後就成功借用了廚房。

他推辭了所有人的幫忙,自己一個人待在煙霧繚繞的廚房裡忙活。

中途衡玉走進廚房瞧過幾眼,發現圓靜正蹲在盆邊處理活蝦,他的動作十分乾脆利落,而且也不在意自己的僧袍被水漬打濕。

看了看他身上的僧袍,再看看他手中活蹦亂跳的蝦,衡玉覺得有些違和。但很快,她又笑了笑——圓靜這般人間煙火氣十足,心態遭逢磨礪,如若重新回歸佛道,未來勢必佛道有成。

隻是三百年坎坷折磨,換未來大道順遂,值與不值,這就不是衡玉一個旁觀者能夠說得清楚的了。

半個時辰後,所有的菜品出爐。

擺好所有的菜品,圓靜上樓喊醒還在熟睡的宓宜。

片刻,他動作輕柔扶著宓宜下樓,宓宜也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兩人在飯桌上的相處就如同多年好友一般,默契而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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