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高考(1 / 2)

你多哄著我 春風榴火 18064 字 8個月前

電話在手中震動了起來, 依舊是寇琛打過來的, 楊吱毫不猶豫接聽了電話。

“叔叔。”

“我已經看到你們這邊的燈光了, 估計還有三分鐘, 寇響他的演出開始了嗎?”

即便是周遭環境喧鬨, 隔著聽筒楊吱依舊能感受到寇琛聲音的迫切,她也能夠理解,就像是突然間意識到過往的忽視, 悔恨懊惱,特彆急於想要彌補這所有的一切,所以才會接二連三地打過來,害怕錯過這一次機會。

“叔叔, 你彆急,寇響後麵還有好幾首呢, 來得及, 慢點開車。”

然而她話音未落,便聽到一聲尖銳的刹車從聽筒中傳來, 不,不僅僅是聽筒, 遠處劇烈的震動聲響, 也已經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

眾人紛紛回頭,赫然見百米開外,一輛黑色轎車與大貨車相撞, 被貨車徑直撞出了護欄,衝進了茫茫郊野之中, 而邊上,大貨車因為險些脫軌而橫在路邊。

大貨車司機毫發無損,從駕駛位上下來,看著已經撞壞護欄徑直轟出去的奔馳車,嚷嚷著:“媽呀!”

那輛奔馳前麵的車窗玻璃已經破碎,車身也變得凹凸不平,裡麵的人生死未卜。

“出車禍了!”

“過去看看!”

“快報警,不不,打120!”

人命關天,現場rapper們顧不得許多,趕緊跑過去查看那輛奔馳豪車的狀況,楊吱被人群攜裹著朝外湧去,離舞台越來越遠。

“有人!車裡有人!”

“不是廢話嗎!車裡當然有人!”

“全是血,死了沒有啊?”

“誰知道啊!”

“120打了沒!”

“打了打了!”

舞台正中的寇響,漆黑的目光死死凝望著那脫軌而出的黑色奔馳。

至死,他都認得那輛奔馳車。

小時候,他時常趴在閣樓的窗台邊,記憶中,童年的時光總是陰雨連綿,他眼睜睜看著那輛黑色的奔馳車把老爸帶走,消失在白霧茫茫的雨幕中。

那時候,他覺得那輛奔馳就像一個可怕的野獸,帶走他的爸爸。

一定也是因為那頭可怕的野獸,才讓爸爸不喜歡他

他那樣篤定的信念,直到十二歲生日那一天,全盤崩塌,那一天,聽著耳邊父母的爭吵,看著桌上還燃著蠟燭的巧克力生日蛋糕。

十二歲的寇響,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

根本沒有野獸,是因為爸爸不愛他,所以爸爸才會頭也不回地離開他。

在意識到這件事以後,他砸碎了香檳酒瓶,用碎玻璃劃傷了自己的眼角。

十二歲之後的寇響,野獸藏進了他幽暗的心裡。

話筒驟然落地,發出一聲震徹的嗡鳴,楊吱猛然回頭,見少年站在舞台之上,身影單薄而蕭索。

從未見他那般無助,漆黑的眼眸中透出絕望之色,宛如會將人吞噬的深淵。

楊吱張嘴想要喊他的名字,而下一秒,他已經從台上一躍而下,朝著那輛被撞得形狀凹凸變了形的奔馳車狂奔而去。

新年的鐘聲敲響,繁華的河對岸,天空綻開簇簇刺目的煙火,現場一片死亡籠罩的混亂中。

新的一年珊珊來遲。

**

不多時,救護車閃著信號燈飛速趕來,醫生護士合力將滿身鮮血的寇琛從駕駛座抬了出來。

他以為自己死定了。

在意外發生的瞬間,天翻地覆之下,身體已然感知不到痛楚,可是令他驚奇的是,這個世界上竟然真的會有靈魂這種東西。

他竟然飄飄忽忽地飛了起來,看到已經變形扭曲的車身,看到自己血淋淋的身軀,一抬頭,還看到不遠處正熱火朝天的舞台。

舞台上,他的兒子堪稱完美的精湛表演使得台下觀眾陷入瘋狂的狀態,他們為他歡呼著,叫著他的名字,崇拜他喜歡他

多好啊。

他終於也來到了人群中,成為了他的一名觀眾,親眼見到他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樣子。他要做的,就是發自內心地為他鼓掌,為他驕傲,他要告訴所有人,這是我兒子,過去我沒能成為一個好父親,現在我想要彌補

周遭的一切,突然變得扭曲,麵前的舞台突然宛如玻璃般破碎,四分五裂,一聲脆響,他竟然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的家中。

他的麵前擺著一個巧克力蛋糕,蛋糕上插著十二根細長的蠟燭,而地上的破碎的香檳殘跡,少年撿起尖銳的玻璃碎片,放到自己的側臉。

畫麵頓時變成了黑白色,寇琛大喊著試圖阻止他,可是他卻無法發出聲音,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一點一點劃傷自己稚嫩白皙的臉龐,鮮血宛如蜈蚣一般。自他臉頰蜿蜒而下。

而這份徹骨的疼痛,為什麼在多年以前他未曾感受到,為什麼他當時不多看看自己的兒子,如果他多留意,便會發現少年眼底籠罩著怎樣的無助和絕望。

可是現在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的靈魂正逐漸飄忽遠去,飄向未知的彼岸,塵世的一切都與他不再關聯,他也將離開這個世界。

如果,如果上天再給他一次機會

**

醫院急救室亮著紅燈,走廊上聚集著不少人,有公司下屬,寇琛年邁的父母,警察對幾個熱心助人的rapper做著筆錄。趙嘉和急匆匆地趕了過來,那張平日裡菩薩一般無喜無怒的臉上,此刻也掛滿了憔悴和焦急。

“怎麼會出車禍呢!肇事者在哪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她尖銳的聲音回蕩在走廊邊,儘管護士走過來多次提醒她小聲一點,但是趙嘉和顯然已經情緒崩潰了:“一定要救他,他是我丈夫,一定要救活他!”

“女士,你冷靜一點,我們會儘力的,醫生正在全力搶救。”

趙嘉和一回頭,她看見了坐在橫椅上的寇響,他躬著身子,抱著頭坐在椅子上,看不見臉,但是能夠感受到他此刻的絕望。

趙嘉和猶豫了片刻,還是走過去坐到他身邊,正措辭要安慰他幾句。

“走開。”

寇響的聲音近乎冰冷,帶著嘶啞的疲倦感。他抬起頭來,一雙黑眸深不見底,眼白周遭布滿了血絲。

“寇響”趙嘉和叫出口,卻發現這麼多年以來,她對自己的兒子,竟然連一個親昵的稱呼都沒有。

寇響似乎極不願意趙嘉和坐在自己的身邊,他不耐地站起身,朝著走廊儘頭走去。

花園裡,裴青和時緒在橫椅邊,沈星緯手裡拿著一截短煙頭,來回走動,焦急不已。

裴青不耐煩地說:“能不能彆走了,看得老子心煩。”

“你煩我不煩啊!”沈星緯嚷嚷著。

“你還說,如果不是你在電話裡一個勁兒催人家寇叔叔,能出事嗎?”時緒站起身責備地對沈星緯說:“這事兒,你自己去跟寇響解釋。”

“還解釋個毛啊,你沒見他剛剛發那麼大的火,說誰讓你們多管閒事,誰讓你們叫他來的。”沈星緯打了個寒噤:“從沒見他生過這麼大氣,這明顯是要跟咱們絕交的節奏。”

說話間,時緒望向楊吱,她獨自一人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屈著身子一言不發。

剛剛寇響情緒激動之下的發泄,脫口而出的言辭宛如利刃一般,戳人心肺。

時緒想過去安慰楊吱,卻見她手裡死死攥著自己的手機,纖細的手背骨節發白了。

寇琛最後的電話,是打給她的,如果她不接聽,是不是悲劇就不會發生了。

時緒拍了拍楊吱的肩膀,赫然發現她身體在顫抖:“你沒事吧?”

楊吱搖了搖頭,嗓音虛弱:“我理解他。”

即將痛失父親的滋味她太了解了,那段暗無天日的歲月裡,她甚至恨不得隔斷於這個世界所有的聯係,把自己關在絕望的深淵穀底她怎麼可能不懂。

回想方才在醫院走廊裡,寇琛剛剛被抬入手術室,裴青想要上前寬慰他,他卻一把甩開他的手,以極其低沉而壓抑的聲音道——

“如果他出了什麼事,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

那樣鏗鏘,那樣決絕,那樣的不留餘地。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

楊吱寧可他永遠不會原諒他們,但是她最害怕的是

他無法原諒自己。

“不會有事的。”時緒話語同樣蒼白無力:“寇叔叔吉人天相,肯定沒事。”

此刻已經是淩晨,天空儘頭隱隱浮現了熹微的晨光,黑暗的幕布即將被新的一天掀開,無論人世幾多悲歡離合與生離死彆,每一天的太陽依舊會照常升起。

楊吱似心有所感,抬起頭來,隻見醫院建築三樓鋪滿綠植的窗台邊,少年獨自一人煢煢孑立。

第一縷晨光刺入他目無焦點的墨色眸子裡,他似在看她,又似看不見她。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也許一分鐘,也許不過幾秒,他轉身離開。

而從那一刻起,楊吱忽然意識到,她和他之間,似有什麼東西,就此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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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搶救及時,寇琛的性命沒有大礙,卻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之中,每天靠營養液維持生命。

醫生也無法預料他什麼時候可以醒過來,也許一個星期,也許三個月,或者三年。

在學校裡的寇響就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他不再與沈星緯幾人廝混玩樂,整個人投入到勤勉的學習之中,最後的高三半年,他的成績可以算得上是一飛衝天,在高考前最後的三模考裡,直接殺入了年級前十的金榜序列。

全校為之愕然。

昔日每次考試都是一直交白卷的囂張大佬,竟然成了高三衝刺階段最後來勢洶洶的一匹黑馬,令人咋舌,簡直不可思議。

高三前夕,沈星緯找寇響聊過一次。

“一對一,男人間的談話。”

教室裡,沈星緯對正在做試卷的寇響扔下這句話,便徑直去了天台,可是等了二十分鐘,寇響都沒有出現。

沈星緯氣衝衝地重新回了教室,寇響還在做題,壓根就沒理會他。

“你什麼意思,到底還要賭氣到什麼時候,是不是打算這輩子都不和我們來往了?”

寇響抬起頭,眸子平靜地睨他一眼,波瀾不驚。

“是。”他緩緩收起試卷,放進書包裡,起身離開了教室。沈星緯一路追上他:“你還沒完了是不是!這半年來,不唱歌不寫詞,所有比賽都不參與,連籃球你他媽都不和我們打了,真他媽要絕交啊!”

“驚訝於你的智商,居然現在才發現。”寇響沒有停下腳步,甚至沒有看他。

“Caesar!”

他側過臉,鋒銳的輪廓透著冷漠的寒光。

“不要叫我這個名字。”他低醇的嗓音頗具威脅力度:“從今往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Caesar!”

當沈星緯意識到寇響並不是隨便說說的時候,他感覺到一種深切的無力,所以他不是要和他們絕交,他是要退圈啊!

“寇響,你他媽就是個懦夫!”怒急攻心,沈星緯也顧不得什麼,言詞激烈:“我真為你感到可悲!”

“可悲?”寇響聲音裡壓抑著某種亟待衝出的情緒:“你知道什麼最可悲嗎?是你拚命想要彌補的過錯永遠無法還清,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父親躺在醫院裡,生不如死,你過去叛逆到從來不會叫他一聲爸爸,可是現在就算你叫他一百聲一萬聲,他卻再也聽不到!”

他眼睛裡泛著猩紅的血光,宛如野獸一般,說完這些話,劇烈地喘息著。

沈星緯愣了良久,突然衝他的背影大喊——

“楊吱呢!不要Caesar這個名字,你是不是也預備不要她了!”

寇響的腳步驀然頓住,他甚至能夠聽見自己深長的呼吸,每一次都牽扯著心臟,生疼。

這裡曾一半裝著夢想,另一半裝著你。

而現在,沒有了夢想,我以何種麵目再見你。

寇響沒有回答,大步流星地離開了,任由沈星緯在後麵大聲唾罵,他頭也不回。

“媽的。”

沈星緯罵完回頭,便見楊吱穿著布格子裙,孤零零站在身後,手緊緊攥著挎包的肩帶。

即便多年以後,沈星緯依舊無法忘記那天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裡,坍塌了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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