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夜已經深了, 偶爾能見打扮落拓的路人甲乙丙遊晃在通道周圍。
地下通道的慘白色燈光時明時暗, 浮光宛若夢境, 楊吱迷迷糊糊踏入了一間地下紋身店。
店裡燈光昏惑, 牆壁上貼著各式各樣的紋身圖案, 看得人眼花繚亂。
正對麵的椅子上,一個穿黑體恤的小哥正在玩遊戲,楊吱進來, 他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隻說道:“桌上圖案自己選,選好了告訴我。”
楊吱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邊,翻了幾頁之後說道:“我不要這些圖案。”
“定製的要加錢, 400起,看大小和顏色材料往上加。”
“可以。”
黑體恤的小哥這放下手機, 走到楊吱麵前:“訂製哪種?”
“字母。”
“紋哪裡?”
楊吱伸出手, 攤開自己纖瘦細長的手腕:“這裡。”
黑體恤的紋身小哥漫不經心點了點頭,說道:“什麼字母。”
“三個字母, 大寫的C和小寫的ae。”
Cae。
紋身小哥調製著墨水,坐著準備工作, 嘴裡還絮絮叨叨地說:“我上一個客人, 男的,長得還挺帥,也在手上紋了個首字母縮寫, 我就告訴他啊,兄弟, 你可想好了,將來要是和女朋友分手,這玩意兒讓其他女生看到,肯定跟你鬨。那兄弟說老子廢話多,嘿,老子好心提醒他,不識好人心,老子就給他推薦了永久型的藥水,沒想到這家夥還真是一根筋,還真用了永久的,紋的是什麼來著我想想”
楊吱打斷了他,問道:“永久型藥水,洗不掉嗎?”
“不是洗不掉,但是很難洗,也不容易掉色,貴著呢。”
“我也用那個,麻煩了。”
紋身小哥怔了怔,喃喃自語:“是畢業季暑假又來了嗎?小妹妹,高中才畢業吧,我說啊,你們還真彆衝動,未來人生還長著呢”
“就用那個,麻煩了。”
紋身小哥搖搖頭,接過了楊吱的手,在她纖細的手腕處消了毒:“對了,之前那個要紋女朋友名字的家夥,你知道他紋在哪裡嗎,我還是頭一次見有人要紋在那種地方。”
楊吱差點想歪了,紋身小哥卻說道——
“他紋在手掌心。”
地下通道的頂燈白晃晃的光圈漸漸遠了去。
楊吱從夢境中漸漸蘇醒,睜開眼,便望見窗台邊一簇幽靜的吊蘭,招展著墨綠色的枝葉,一輪彎月高懸於天際,她睡意消散,索性坐起身來,看著窗外濃鬱的夜色,發了會兒呆。
那已經是三年以前了。
“他紋在手掌心。”
楊吱本能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手腕上哥特風格的字母。
Cae,多年前的紋身此刻依舊清晰,顏色沒有變淡。
出境的時候,楊吱會在手腕處戴不同風格的鐲子,掩住刺青。
“從今往後,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Caesar!”
當年頹喪的少年,說得那樣決絕。可是她不相信,她不相信那是他的真心話,Caesar,這個名字承載著他年少時那份沉甸甸的夢想,而那也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夢想。
前路坎坷,艱難險阻,荊棘滿地。
如果你的夢想蒙塵,不要難過,我會幫你撿起來。
楊吱緊緊握了握拳。
已經無心入睡了,她索性換了一身衣服,戴上她的鴨舌帽和口罩,直奔距離學校不遠的一個地下酒吧,那裡是周邊幾所高校的rapper聚集地,當然也不僅僅是高校學生,這地方也有不少社會上的職業rapper,什麼人都有,魚龍混雜。
一開始楊吱到這地方,彆人看見她,會說她是虎山帶出來的關門弟子,牛逼著呢。
他們的調子裡夾雜著歆羨,嫉妒等等各種複雜的意味,畢竟想要拜虎山為師的rapper大有人在,可是虎山竟然選了個女的當自己的入室弟子,要知道,在圈子裡,女rapper可是少之又少的。
不過這些年,她憑實力打敗了不少人之後,提虎山老師的名字少了,大家再說到她,都會叫她Cae,她也漸漸打出了自己的名號。
地下酒吧不夜城,即便是後半夜,依舊甚囂塵上,金屬撞擊著耳膜。年輕人的夜生活,這才剛剛開始。
楊吱戴著黑口罩一出現,場子裡便跟著沸騰了起來,不少人都想要約她的battle,楊吱也不拒絕,反正她來酒吧的目的就是為了訓練自己的技巧和應變能力、
虎山老師總是說,埋頭在教室裡自己一個人練二十個小時,不如去酒吧和真正的rapper杠二十分鐘。
隻有在實戰比賽裡,在這種緊張又刺激的氛圍裡,在和不同風格的rapper的比賽中,她才能真正地提高自己。
楊吱以一貫壓倒性的優勢,勝過了好幾個rapper,最後一場比賽,從人群中走出來的男人讓她反應略遲鈍了兩秒。
他反戴鴨舌帽,左眉三分之二處被截斷,一雙上揚的桃花眼還勾著年少時的輕狂不羈。
徐嘉茂。
楊吱隻是驚訝了一小會兒,便立刻恢複了戰鬥狀態,和徐嘉茂來了一場持續半個多小時的精彩絕倫的battle,引得周圍人紛紛撫掌叫好,場子裡的氣氛掀起高潮。
最終還是楊吱技高一籌,將徐嘉茂打敗,也算是報了當年初入廢棄工廠的時候被他diss的一箭之仇。
後來兩人走出酒吧,楊吱便摘下了口罩:“你是怎麼認出我來的?”
徐嘉茂笑了笑:“鼎鼎大名的Cae,還是個女rapper,我都不用見你,隻是聽到這個名字,便猜到了。”
楊吱踢開腳下的碎石子,沒講話。
有些東西,不能說,碰不得,一碰就疼。
她拆開話題問道:“你考上了B大,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是,我也考上了B大。”徐嘉茂似乎有意使壞一般,故意加重了那個“也”字。
“還行吧,我跟某人在同一個學院,某人念金融,我念管理。”
繞來繞去,總歸繞不開某個話題某個人。
楊吱索性悶聲不再言語。
而徐嘉茂似乎還來勁了,繼續說道:“這家夥上了大學,比高三那會兒還努力,學院第一名,年年拿勵誌獎學金,還是學生代表,那些大一大二的小學妹,喜歡他都快瘋狂了,天天都有女孩在男宿前給他告白,那家夥還跟高中一個死樣子,不搭理,不管怎樣漂亮的妹子,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能從朋友口中聽到關於那個人久違的音信,楊吱心情複雜,沒有追問但也沒有打斷,由著徐嘉茂繼續說。
“現在他跟我進了同一家實習公司,一開始我以為他會直接進他老爸的公司呢,畢竟是寇氏的大少爺,進自家公司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不過他居然投的是他老爸競爭對手的原氏集團,這倒是讓我刮目相看。”
楊吱沒有任何驚訝,因為這的確是他的作風。
他從來就不喜歡自己大少爺的身份,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當普通人,他喜歡和所有人一起努力的感覺。
“現在你們都在原氏集團實習。”楊吱問道:“工作辛苦嗎?”
“你問他還是我?”
繞來繞去還久繞不開他。
楊吱又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