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牆伸展一株全銅枯樹的燈。熒熒微光從枝頭白花中綻放。
香幾上燃著線香,煙雲薄薄。
周凜月上一次泡溫泉還是在兩年前,和舞團一起演出時,聽說當地的溫泉文化很有名,又剛好趕上過節,所以就一起去感受了一下。
但那次是好幾個人一起。
還得脫光衣服進去,周凜月局促地根本沒有心思泡溫泉。
這次的感覺完全不同。
她泡在私湯池裡,手臂壓在理石台邊,透過漏花窗去看遠山的景色。
如果尋一個詞來形容秋天,那就是凋零。
她看見的隻有滿山的荒蕪。
秦晝推門進來,身上穿著白色浴袍。
周凜月還泡在湯池裡,熱氣氤氳,像早春天氣裡的薄霧。
她看的朦朦朧朧,卻還是害羞地背過身去。
身後傳來脫解浴袍的聲音,再然後,男人下水。
他從身後抱住她,手臂圈放在她腰上,像是在丈量。
他啞下聲音,附耳低問:“怎麼又瘦了。”
她的手還搭放在台邊,冰冷的大理石,稍微緩解不斷上湧的熱意。
周凜月覺得秦晝此刻的聲音仿佛化做成無數細小的鉤子,將她的心臟輕輕往外拽。
那種酥麻感迫使她彎下了腰。
他咬含住她的耳朵,又問了一遍:“嗯,是不是瘦了?”
氣音靡靡,她的連呼吸都開始變得不穩:“沒......沒稱。”
這裡每個湯池都在獨立的庭院,外麵是禪室。
秦晝一邊動一邊告訴她禪室的作用:“那裡是留給師父誦經講道用的,旁邊的茶室除了泡茶還可以休息,後麵有一個農場,養了很多小動物,你要是喜歡的話,我明天帶你去看看。”
周凜月說不出話來,她感覺自己全身都快融化了。
她分不清自己是被融化在這湯池裡,還是秦晝的懷裡。
等一切都結束的時候,秦晝用遙控打開了前麵的伸縮大屏。
他問周凜月:“有沒有想看的電影?”
周凜月搖搖頭,在他懷裡昏昏欲睡。
秦晝笑著將人摟緊:“這就累了?”
她靠在他肩上,勉強抬了抬眼。
那點聲音像剛出生的貓,和微弱的鼻息一起。
“嗯,困了。”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房間內沒人,她被裹進被子裡,身上什麼都沒穿。
她從包裡拿出自己提前準備好的裙子換上。
才剛出去,守在外麵的私人管家就上前,詢問她有什麼需要幫助的。
周凜月客氣的問她:“請問和我一個房間的那個人,您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管家臉上的笑容帶著提前訓練好的統一官方:“秦總去了隔壁,我可以帶您過去。”
周凜月點點頭,和她道謝。
她在前麵帶路,周凜月跟在後麵。
也不知道跨了幾處月洞門,繞過幾座假山。
她才看見那點亮光。
幾個人圍坐一張長條的桌案,旁邊坐了個茶藝師,穿著改良版旗袍,每個動作都優雅的賞心悅目。。
許裕寒打個牌都不認真,時不時抽空看兩眼。
坐在右側的秦晝翻出底牌,同花順。
許裕寒眉頭一皺,伸手在牌堆裡扒拉:“你這該不會是出老千了吧,怎麼回回都是你贏?”
輪到秦晝坐莊,他叼著煙洗牌發牌,眼神往門口看了一眼,動作就停下了。
許裕寒催促他:“嘛呢,發牌啊。”
秦晝把牌一扔:“你們玩吧。”
說完起身要走。
許裕寒覺得自己手氣剛要起來了,這人說不來就不來,一百個不樂意:“玩的好好的,怎麼突然不來了?”
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頭也不回:“陪老婆。”
許裕寒頓了頓,終於沒忍住,罵了聲操。
周凜月原本看到他在忙,沒打算過去,手機都拿出來了,準備給林昭打個電話,問她在哪。
結果才剛解鎖屏幕,手機就被人從手裡抽走。
“你朋友和她朋友在隔壁聽曲兒。”
周凜月一愣:“她朋友?”
秦晝看見她手機屏幕的壁紙,是她自己的自拍,放大後又看了眼。
“嗯,我讓司機去接她的時候,正好她朋友也在,順便一起接來了,也好有個伴。”
周凜月點了點頭:“這樣啊。”
過了會,她又說,“她有伴的,我。”
他問她:“那我呢?”
周凜月看了眼他身後:“你不去找他們嗎?”
秦晝牽著她的手往外走,語氣淡:“他們沒意思。”
他帶她去了棋室,問她之前有沒有下過圍棋。
周凜月搖頭:“隻下過五子棋。”
秦晝笑說:“那就下五子棋。”
周凜月從棋奩裡抓了把棋子,問他:“那賭注是什麼?”
秦晝輕輕抬眸,顯然沒想到這層上去。
周凜月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秦晝臨時想了一個:“你輸了就坐我懷裡下。”
周凜月懊惱自己多嘴。
她沉默片刻,又問他:“那如果你輸了呢?”
他說:“我坐你懷裡下。”
周凜月:“......你耍賴皮。”
他又笑:“如果我輸了,隨你怎麼提要求。”
周凜月倒真的很認真的想了想,如果她贏了應該提點什麼要求。
暫時想不到,她說那就先攢著。
平時謹小慎微,今天倒是胸有成竹。
秦晝拿著棋子磕了磕棋盤,笑她:“還沒開始呢,這就穩操勝券了?”
周凜月小聲說:“我還挺會下五子棋的。”
她先手,黑子放在棋盤上。
白子拿在手中撚了撚,秦晝靠坐椅背,打量起她這張誌得意滿的小臉來。
白子落在黑子旁。
一局五子棋用不了多少時間,幾分鐘不到。
剛才誌得意滿,這會就皺起了眉,看著棋盤上連成直線的五粒白子。
秦晝拍了拍自己的腿,笑著提醒她:“願賭服輸。”
想不到在自己拿手的地方居然也輸得一敗塗地。
周凜月像是霜打的茄子。
她蔫頭耷腦,一臉挫敗,坐在秦晝的腿上,有氣無力的與他開始第二局。
第二局意外的贏了。
她稍微來了點精神,誰曾想第三局第四局都贏了。
秦晝摟著懷中人的腰,懊惱地歎了口氣:“看來第一局能贏是僥幸。”
周凜月手臂撐著桌麵,回頭看他:“我平時在學校無聊的時候就會和同學下五子棋,她們都下不贏我。”
她說起這些眉飛色舞,連眼睛都泛著細碎的光。
秦晝又歎氣:“我說呢,這怎麼贏得了。”
周凜月拍了拍他的肩鼓勵他:“沒事兒,我可以教你。”
他點頭,虛心求教:“那就麻煩周老師了。”
那個晚上,周凜月罕見的有活力,一個五子棋就教了他兩個小時。
秦晝靠坐椅背,支起手肘,手指撐額。
聽她認真給自己複盤。
具體也沒聽清她到底說了些什麼,視線總在她那雙帶笑的眼睛和上揚的唇角交替。
桌上的線香不知何時燃儘,那些價值六七位數的香,甚至還不如周凜月身上的氣息好聞。
秦晝在這片寂靜之中,找到了難得的安寧。
周凜月兩點才睡下。
秦晝在床上陪她躺了一會,然後出去抽了根煙。
秦頌打著哈欠出來,估計裡麵的牌局剛散桌。
看到秦晝了,他往外走的腳步頓住,最後換了方向,朝他走來。
這裡晚上又是另外一副景象了。
像隱居在深山裡的桃花源,偏偏又帶著久遠年代感的神秘。
讓人看了不敢獨行。
秦頌往裡麵看了一眼,門是關著的,他隻能通過漏花窗看見一點牆壁射燈的微弱光亮。
秦晝知道他有話要說,抽了口煙,繼續等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個口依舊沒開。
他耐心耗儘,碾滅了煙,扔進旁邊的煙灰缸裡。
“早點休息。”
平淡的留下這四個字,轉身準備進屋。
秦頌叫住他:“你還是不打算告訴她嗎?”
秦晝的腳步頓了頓,知道他問的是什麼。
他沒有回頭。語氣淡冷,無動於衷:“告訴她,然後呢?讓她內疚,還是讓她......”
嫌棄。
連他父母都嫌棄他,覺得他是家族恥辱,汙了秦這個姓。他爺爺直到去世都不肯見他一麵。
他受過太多冷眼與嘲諷,捧他上高台的是他們,罵他德不配位的也是他們。
從一身傲骨的天之驕子,所有人的期待。到被趕出家門,傲骨也被生生折斷。
他像一條喪家犬,獨自度過了最難熬的那幾年。
對啊,就像周凜月說的那樣。
他怎麼變成了這樣。
他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呢。
是從周凜月被車撞的那天,還是在醫院看到她的時候,亦或是,他接到的那通電話。
對方不知從哪裡弄來的號碼,他悲痛的悔過,說自己做錯了,他明天就會去自首。
他說:“我不該一時糊塗開車撞她,我當時就是被怒火蒙蔽了。我發現你們在談戀愛,發現你們去了同一家酒店,所以我才.......”
他泣不成聲,說:“我隻是太喜歡周凜月了,我太喜歡她了,所以接受不了她有男朋友。”
他一邊哭,一邊說:“真羨慕你啊。她在床上騷嗎,還是和舞台上一樣高冷。”
他問:“她的腿是你掰開的,還是她主動張開的?”
他說:“我谘詢過律師了,她又沒死,我頂多多判幾年。反正我還年輕,出獄後依舊年輕。”
直到電話掛斷,秦晝都不發一言。
那天晚上,他抽完了一整包煙,房內沒開燈,煙熏霧繞。
最後一根煙抽完,他起身走到廚房,從裡麵抽出一把刀。
對啊。
反正他還年輕,出獄後依舊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