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以往傳統, 生日宴是在庭院裡吃的,以天為燈,以地為毯, 沈家孩子們在院裡比武較量無拘無束,肆意自由。
今天不一樣, 今天的沈君牧過生辰, 不比武, 比酒。
場地也從院子裡轉移到主屋中。
主屋的八仙桌上已經擺滿了熱菜, 肉類偏多, 畢竟這個季節,很難吃到新鮮果蔬,但新鮮的肉倒是不缺。
冒著熱氣咕嚕滾燙的羊肉煲是剛端上來的,魚蝦也都有, 其中就屬雞湯的味道最是鮮濃誘人。
初春三月,天氣還冷, 何況她們又在外麵凍了一圈, 這種時候喝口熱雞湯, 簡直就是享受。
踏進主屋聞到香味的那一瞬間, 九號灰沉沉的眸子都亮了幾分, 人頓時精神很多。
有好吃的。
沈瓊花也不是個十分摳門小氣的人,何況今天是兒子第一次帶朋友回來吃飯, 她便讓廚子多備了幾個菜,酒也讓人提了出來。
“平時都是夕顏木槿她們陪我喝,今年她們過年沒回來,換成你們來也一樣。”沈瓊花說完,伸手邀請梁夏,象征性地讓梁夏坐主位。
論身份, 皇上應該坐在背北朝南最中央的位置,但今日不同。
梁夏看了眼身邊的沈君牧,跟沈瓊花說,“將軍客氣,我今晚隻是個晚輩,您是長輩您上座。”
幾人依次落座,連李錢九號都坐上了主桌。
沈夫郎招呼小輩們吃菜吃飯,“莫要管她,咱們吃咱們的,快嘗嘗這菜合不合口味。”
沈夫郎拿著公筷給小輩們布菜,輪到誰誰站起來端著小碗去接。
陳妤鬆臉上帶著笑,但遲遲沒動筷子。
廢話,這宴一看就是“嶽母的鴻門宴”,誰能安心吃得下。
……哦,九號可以。
九號端著小碗,注意到陳妤鬆陳妤果還有季曉兮李錢朝自己看過來,頓了頓,啞聲開口,“這羊肉不錯,你們嘗嘗。”
幾人,“……”
季曉兮猶猶豫豫,在沈夫郎的盛情邀請下,也開始小口吃飯,邊吃邊看桌上氣氛。
她跟鬆果兩人坐得近,低聲問,“你們有沒有見過大夏喝醉的樣子?”
“好像,沒見過。”陳妤果仔細想了想,搖頭。
她問陳妤鬆,“姐,大夏會喝酒嗎?”
“應該會吧。”陳妤鬆也不確定。
她們也沒見過大夏喝醉的樣子。
蔡甜自己倒是喜歡飲酒,不過後來戒了,她們三個人年紀都不大,自然沒有喝酒的機會,也就不知道大夏酒量如何。
上回竇氏入宮前,碰巧馮阮送了兩壇酒過來,那是大夏第一次正兒八經喝酒,隻不過自詡千杯不醉跟她爹竇氏不一樣的大夏,三杯過後就開始跟蔡甜稱姐道妹了。
可惜那天鬆果姐妹不在,自然不知道當時情況如何。
而那時在場的季曉兮跟李錢,今日不由齊齊看向梁夏跟沈瓊花,心裡都咯噔一下。
沈瓊花這酒量,一看就比蔡甜好很多。
大夏危。
“聽聞皇上近幾日就要出京南下,”沈瓊花倒酒,直奔主題,“不如借著這酒給您提前踐行了。”
她見梁夏伸手去拿小酒盅,便說道:“咱喝酒不用那個,用我這個。”
酒盅撤去,換成了僅僅比臉小一圈的碗。
梁夏,“……”
梁夏差點低頭,用自己的臉盤子跟碗口比較比較,將軍府的碗,都這麼大嗎!
武將家的東西,都這麼實在的嗎,稍微秀氣的點的小碗都沒有麼。
“謝伯母。”梁夏仰頭喝了半碗,差點打了個飽嗝。
旁邊九號也“噸噸噸”,隻不過人家喝的雞湯。
梁夏心想,那樣的湯,她也能千碗不醉。
“說得好像你不隨君南下一樣,”沈夫郎朝沈君牧眨巴眼睛,“牧兒,去給你娘和大夏倒酒,咱們也替她們踐行了。”
沈君牧臉上帶著笑,但努力抿平嘴角,給沈瓊花倒了滿滿一碗酒,輪到梁夏時,小雞吐口水一般,酒壇子往她碗邊貼了一下,就拿開了。
梁夏昂臉看沈君牧,眼裡亮晶晶的。
沈君牧臉一熱,彆開視線,抱著酒壇站她背後,垂眸小聲說,“待會兒我幫你喝。”
沈瓊花看看自己跟碗口齊平的酒麵,再看看梁夏的碗底子,眼睛睜圓瞪沈氏,瞪完沈氏瞪沈君牧。
父子倆當著她的麵端起小酒盅,輕輕碰了一杯。
沈瓊花,“……”
沈瓊花嘟囔著臉,仰頭將酒喝完。
梁夏覺得就這點酒,彆說養魚了,養蝦米都覺得酒麵太淺,她矜持又自信,跟鬆果兩人比了個“安心”的手勢,表示絕對沒問題。
鬆果兩人齊齊舒了口氣。
陳妤果還跟季曉兮說,“放心,大夏從小到大都很厲害,沒什麼是她不行的。”
……除了喝酒。
梁夏低估了將軍府的酒,這酒可比馮阮送的那幾壇度數大多了,沈君牧都放水放成這樣,三小口下去,梁夏人就有點輕飄飄的。
她眨巴兩下眼睛,偏頭小聲跟身邊的沈君牧說,“君牧,你家的地不平。”
沈氏沈君牧沈氏坐一條板凳,在沈瓊花的左手邊,沈瓊花右手邊坐著李錢跟九號,沈瓊花對麵坐著鬆果跟季曉兮。
將軍府的坐位,跟文臣比起來,相當不講究。
所以梁夏一側頭說話,沈君牧就能聽見。
沈君牧茫然,順著她的話低頭看地。
他還伸腳踩了踩,平啊,哪裡不平了。
他在府裡住這麼多年,頭一回聽人說他家地不平。
沈君牧陡然反應過來大夏應該是醉了,他才抬頭,身邊人已經站了起來,端著酒碗,邁著走一步停一步的步子,螃蟹似的,橫著就朝沈瓊花走過去了。
沈君牧,“……”
季曉兮跟李錢抽了口涼氣,完了。
“瓊花啊。”
梁夏手搭在沈瓊花肩上。
她一開口,飯桌上所有的聲音都沒了,連九號嘴裡的排骨都掉了。
沈瓊花眼皮跳動,昂臉看梁夏。
梁夏深情低頭看她,微微歎息,“瓊花啊,你家地不平。”
沈瓊花,“?”
所有人跟沈君牧剛才一樣,開始低頭看地,用腳試探。
哪裡不平?
梁夏表示,“高一塊低一塊的,坐著都暈。所以瓊花啊,省錢不能這麼省,地不平,人會摔跟頭吹苦頭的。”
沈瓊花板著臉,硬邦邦說,“皇上放心,我家地相當平,人也不會摔跟頭。”
梁夏順勢坐在沈瓊花旁邊,酒碗跟她碰碰,“來瓊花,咱倆喝一杯。”
李錢撫著胸口。
嚇他一跳,他以為大夏要跟瓊花稱姐道妹了。
沈瓊花看著她碗底的那點酒,再看看梁夏水蒙蒙的眼,一時無言。
她還沒開始發力呢,梁夏就先趴下了,像是拳頭打在棉花上。
“醉就彆喝了。”沈瓊花沒端碗。
“那不行,”梁夏搖頭,一臉認真,“就算醉了,這碗酒也得敬你。”
梁夏雙手端碗,側身看沈瓊花,腰背挺直,聲音清晰,“第一杯,我替大梁將士們敬你。”
“敬你數年如一日地付出,隻為穩定軍心,讓將士們身後無憂。”
她抿了一口,然後打了個酒嗝,扭頭小聲跟沈君牧抱怨,“……這酒好上頭。”
沈君牧想攔著梁夏讓她彆喝了,喝多難受,沈夫郎卻朝沈君牧微微搖頭。
梁夏喝第二口,臉皺了一瞬,“第二杯,我替大梁皇室敬你。”
“朝廷待你不公,但你始終忠心,是梁氏虧欠天下,虧欠百姓將士,虧欠了你全家。”
“第三杯,我替我自己敬你。”
梁夏最後一句,說得有些心虛。
雖然不厚道,但虧得沈瓊花窮啊,才讓出這麼至真至純的兒子,讓她撿到了哄到手。
李錢說得不錯,她八百個心眼子,七百九十九個裝著朝政跟大梁,但剩下的那一個,卻滿滿當當裝著沈君牧。
沈瓊花頓了頓,本來皺緊的眉頭慢慢舒展,看著梁夏,難看了一晚上的臉色,現在終於慢慢好看了,“皇上彆這麼說,這些都是臣該做的。”
梁夏搖頭。
沒有人注定就該做什麼。
“瓊花啊,”梁夏端著空碗,特意把碗口朝下給沈瓊花看,然後慢悠悠說話,還是那句,“因為地不平,所以你們一家吃了好多苦啊。”
她那未過門的夫郎,連花都沒怎麼見過,可太苦了。
梁夏單手拍拍沈瓊花的肩,半醉半醒,“不過不怕,朕在呢!”
梁夏豪氣地將碗底放在桌麵上,清脆的聲響,震在人心頭,“地若不平,朕幫你平。”
“朕會幫每一塊不平之地,變得平坦。”
她要她的百姓,都好好活著。
至於沈府一家,梁夏拍著胸口:
“朕、朕掏小金庫彌補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