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大師伯了。她心下想。
儘管還沒見到正麵,她也知道大師伯情況不對,當年他老人家離開下界,據說已有化神後期修為,就算來到上界之後,他的境界不曾提升,也不可能察覺不到他們二人的到來。
況且此時他的氣息如此虛浮飄忽,擱在扶手上的手腕,手骨隆起,青筋顯現,顯然消瘦到了一定地步,以化神修士強大的生命力來說,更是匪夷所思。
大師伯應該受了傷,很嚴重的傷,連師祖對此都束手無策。
陳輕瑤暗暗歎息,若掌門師兄知道此事,肯定十分難過。
他們兩人靜靜站了半個時辰,躺椅上的人才轉醒,雖然睡著時沒發現什麼,清醒後,他還是第一時間發覺多了兩名陌生人。
他緩緩起身,回頭看向突兀出現在自己院子裡的年輕人,不覺冒犯,反倒溫和一笑,道:“你們兩個小家夥是?”
陳輕瑤心說怎麼都愛叫他們小家夥,自己好歹也幾十歲的人了,在這些長輩麵前,當真一點排麵都沒有。
她和蕭晉一同行禮,道:“見過大師伯。”
再抬頭,看著師伯的模樣,有些心酸,他骨架不小,原本該是高大挺拔的身材,此時卻瘦得形銷骨立,似乎隻要一陣風,就能將這幅虛弱的軀殼吹走,讓人不自覺生出許多擔憂。
聽到他們兩人的稱呼,鎮定如風溪真君也不由一愣,好一會兒才麵露喜色,道:“你們的師尊是靈川還是寒山?”
“我二人師從寒山真君。”陳輕瑤恭敬回話。
“好好……小師弟天資出眾,非池中之物,不想收的兩名弟子更是青出於藍,見到你們,師尊也該安慰許多了。”風溪真君笑歎道。
他讓陳輕瑤和蕭晉跟著去屋裡坐,二人看著他的身體,有些遲疑該不該上前相扶。
風溪真君見狀,又是一笑,安慰他兩人道:“不必擔心,彆看我現在這幅樣子,再活個百八十年不成問題。”
陳輕瑤不覺得安慰,反而更難過,與化神修士本該兩千年的壽數相比,區區百八十年怎麼夠?
她忍不住問:“師伯,您到底……”
風溪真君慢聲笑道:“不急,待進屋再細說,我也有許多話要問你們。”
他要問的,自然是下界的情況,陳輕瑤將之前給師祖講過的話又複述了一遍,風溪真君麵上帶著懷念,認認真真聽完,同樣將他們兩人誇了一番,之後不曾隱瞞,將自己的經曆說來。
風溪真君當年來到上界,頗費了一番坎坷,才跟師長重逢,那時候玄清道君可不像如今,隻要有足夠的錢就能找到。
道君的師尊那時還未飛升,頭頂上有渡劫大能罩著,自己又天資出眾,自來到上界,不過十年便突破到大乘初期,可謂天下第一得意之人,多少上界天才在他麵前,都黯然失色。
隻是月滿則虧,人一旦太過得意圓滿,就會遭人嫉恨,玄清道君的師尊飛升之後,他這個礙了不少人眼的下界天才,在眾人眼中,已然失去靠山,是可以拿捏之人了。
當時,若玄清道君選擇加入某方勢力,儘管會失去許多自由,卻能讓人忌憚,不敢輕易出手。
然而他生性驕傲,又向來行事不羈,隻認為自己是天元宗之人,哪裡願意再投身其他勢力。
於是,便有了後來遭人圍攻一事。
當時風溪真君也在,他們師徒二人,一名大乘初期、一名化神後期,卻要麵對兩名大乘中期和數名化神合圍,戰況之激烈不必多說。
風溪真君便是在那一戰中,為了替玄清道君擋下一位大乘的偷襲,落得丹田破碎、元神重傷的下場。
儘管他說得風輕雲淡,陳輕瑤卻能想象當時的情況有多慘烈,蕭晉的丹田也曾破碎,但他那會兒不過一介凡人,一顆回春丹就能修複回來。
而化神真君的丹田,早就跟凡人不同,說是已有了內天地也不為過,尋常丹藥起不了作用,何況他的元神還重傷了,連奪舍重生的可能性都沒有,若沒有真正的聖藥救治,最終隻會迅速虛弱至死。
她這才明白,為何師祖要四處弄錢。
這一個靈液池,周身這濃鬱的靈氣,是吊著大師伯性命的靈藥。他現在的身體仿佛篩子,根本蓄不住靈力,隻有置身這間小院,龐大的靈壓下,靈力才能在經脈內短暫停留,他才能活到現在。
但這不過權宜之計,大師伯的生機仍在流失,等到這具肉身撐不住的那天,他虛弱的元神隻怕也無處依托。
見她眉眼間俱是憂心忡忡,風溪真君反倒笑道:“這些事有你們師祖操心足夠,你們兩個小家夥就彆煩心了。”
風溪真君其實也一直暗暗後悔,並不是後悔替師尊擋下那一擊,而是當時,他因為在前往上界途中失去道侶,自己的道心已有缺陷,後來想想,並非沒有更好的辦法讓師尊躲過一劫,他卻選擇了用己身去擋,恐怕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已然心魔叢生,存了死誌。
可他卻沒死成,反倒險些讓師尊因此入魔,隻能說造化弄人。
這麼多年,師尊遲遲無法突破,甚至不敢來見他,正是一直自責,認為是他自己太過招搖,四處樹敵,才會連累大徒弟。
風溪真君很清楚,隻要他一天沒有痊愈,師尊的心魔便一天不能除,若哪天他終於殞命,恐怕他老人家便會真正入魔。
因此,儘管拖著殘破的身體,一呼一吸都是煎熬,他也不敢再有死至,不敢毀了師尊的長生大道。
隻願香君能耐心等等他,彆因此不高興,獨自一人去托生才好。
陳輕瑤憤憤道:“大師伯可還記得,當年圍攻您和師祖的都是哪些賊子?”
風溪真君回過神,樂道:“怎麼,你要為我們報仇?那你可來晚了,當初那些人,早已被你師祖斬落劍下,連幕後的人都沒逃脫。”
自瀕臨入魔邊緣之後,玄清道君實力暴漲,當場就殺了那些敵人,後來又把主事者也揪出來殺了個乾淨。
如今修真界無人敢惹他,就算渡劫修士也不願怵他的黴頭,當年一戰功不可沒。
陳輕瑤這才滿意了一點,卻仍舊不太甘心,“一劍殺了太可惜,應該也把他們丹田全部打碎,把他們元神抽出來點燈!”
這話說得狠辣,風溪真君聽在耳裡,卻隻覺得有趣,仿佛看見初生的小動物,凶巴巴嗷嗷叫的模樣。
他看看陳輕瑤,再看看蕭晉,越看越滿意,小師弟這兩個徒弟收得好,二人又機緣巧合來到他麵前,那就更好了,多年沒有教導徒弟師弟,還真有些手癢,自己徒弟不在麵前,教導教導師侄也是一樣的嘛。
陳輕瑤還不知道,這文質彬彬,又虛弱得一陣風就能吹走的大師伯,不僅把她當成了小幼崽,還摩拳擦掌準備重新揮舞教鞭。
她思索了一番師伯如今的狀況,道:“想治好您的傷,是不是需要造化丹?”
風溪真君有些意外,“小阿瑤也知道此丹?”
陳輕瑤又是一陣無言,小家夥就算了,小阿瑤又是什麼鬼?難道是因為聽見蕭晉叫她阿瑤,為了顯示自己是長輩,所以加了個小字?
她怎麼覺得,這看似師門中難得靠譜的大師伯,其實也不大靠譜呢?
心裡吐槽,長輩的愛稱卻不好反駁,她隻老老實實道:“還不曾告知師伯,我其實是一名丹修。”
風溪真君又一次意外,小師弟一個劍修,竟收了名丹修為徒,這不是胡鬨嗎?
正要說話,就聽師侄又道:“還兼修符道、陣道、器道。”
風溪真君微微瞪眼,默默收回之前的想法,小師弟胡鬨一輩子,這回總算辦了件穩妥事,四道兼修的天才,管她是不是劍修,必須攏到自己翅膀下。
他又看向蕭晉,笑問:“小晉是劍修吧?”
蕭晉含笑回答:“師侄是一名法修,主煉長-槍。”
風溪真君沒想到自己會看錯眼,看這名師侄周身氣勢,竟不是劍修?能被小師弟手下,果然不簡單,隻怕上界那些劍修天才,日後有的羞愧了。
自家小輩如此出眾,風溪真君精神都好了幾分,道了兩聲不錯,而後才說起造化丹。
“想要治愈我的傷勢,的確需要此丹,隻是你們師祖籌措百年,也才堪堪湊齊一副藥材,此丹難煉,又僅有一次機會,至今沒有丹修敢接手。”
陳輕瑤明白其中道理,下界請尋常丹修出手,都需要準備三副藥材,何況是造化丹,至少得要地階煉丹師才能煉製,而且誰也不敢說一次就能煉成。
若煉不成,一來於名聲有礙,二來,師祖那關大概也不好過。
想想第一次見麵師祖的落拓模樣,她暗自猜測,他老人家的精神狀態應該不太好。
把視若親子的大徒弟連累至此,單單愧疚悔恨之心,就能將人壓垮,何況他還要為了師伯的傷勢四處奔波。
若此時,煉丹師還把他好不容易湊齊的藥材煉毀了,陳輕瑤一點也不懷疑師祖會不會當場發狂。
那些丹師也很清楚這點,於是乾脆不接這個燙手山芋。